第二场
〔希尔达，格茨。
〔格茨上，他右手握着一根鞭子，左手拿着一只水罐，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格茨 谁在叫我？（希尔达没回答）有人在叫我。我听到他的声音。
希尔达 在你守斋时，你总是听到有声音在唤你。
格茨 这些花是从哪儿来的？
希尔达 我采来的。
格茨 你是不经常采花的。（稍停）今天是几月几号了？一年里的哪一天？
希尔达 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个问题？
格茨 因为今年秋天，有一个人应该来。
希尔达 谁？
格茨 我不知道。（稍停）说，哪一天？哪一个月的哪一天？
希尔达 你以为我在计算日子吗？就这么一个日子，不断地循环往复：黎明时，就把它给我们，到了晚上，再把它收回去。你是一只停了的钟，老是指着同一个时刻。
格茨 停了吗？不，我在走。（摇着水罐子）你听见吗？水在晃荡作响。它奏出了天上的音乐：地狱在我的嗓子里，天堂在我的耳朵里。
希尔达 你有多少时间没喝水啦？
格茨 三天了。我必须坚持到明天。
希尔达 为什么要坚持到明天？
格茨 （傻笑）哈哈！必须这样！必须这样！（稍停，他轻轻摇动着水罐子）哗啦！哗啦！嗯？对于一个快渴死的人来说，我看没有比这更讨厌的声音了。
希尔达 你快活点嘛，满足你的欲望吧，渴了就喝，这有什么难的呢！如果你的灵魂中不是经常保持着一个欲念的话，你就有可能把自己忘了。
格茨 如果我不起什么欲念，我又怎么能自我克制呢？
希尔达 哦，格茨，难道你以为这个日子你是第一次过？水罐，水声，干得发白的嘴唇，我背都背得出来了，你就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吗？
格茨 总而言之，我要坚持到明天早上。
希尔达 因为你强加给自己的考验时间太长了，你什么时候也没有坚持到底过。你去摇晃这只水罐吧，直到你倒下为止。你一倒下，我就给你喝水。
格茨 你要看点新鲜事吗？这就是。（他侧过水罐）花儿渴了，喝吧，花儿，喝我的水吧，让仙露流进你们娇小的金嗓子吧。你瞧花儿复活了。大地和植物接受了我的赠与，就是人类拒绝我的赠与，（把水罐翻了过来）好啦，没法再喝了。（笑，吃力地重复着）没法再……没法再……
希尔达 你变得傻乎乎的，是上帝的旨意吗？
格茨 当然是，必须毁掉人类，不是吗？（扔掉了水罐）好吧，现在你让我喝吧！（倒下）
希尔达 （冷眼看着他，接着又笑起来）你心里清楚，我一直有水储藏着，因为我了解你。（她去找一只水罐，又回来，扶起格茨的头）喂，喝吧。
格茨 不，明天以前不喝。
希尔达 上帝希望你发疯，希望你傻头傻脑，但决不希望你死。你一定得喝。
格茨 我能使整个德国发抖，可现在我仰面朝天，就像一个抱在奶妈手里的婴儿。主啊，你满意了吧，你知道还有比我更卑鄙，更下流的吗？希尔达，你能预料一切，要是我不渴了，你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吗？
希尔达 是的，我知道，是肉体的诱惑：你会想同我睡觉。
格茨 而你还是希望我喝水吗？
希尔达 是的。
格茨 要是我扑到你身上呢？
希尔达 像你现在这副模样还能行？算了，一切都像弥撒似的安排妥当了：你将大叫大骂，说些下流话。然后以自我鞭打告终。喝吧。
格茨 （抓住水罐）又是一次失败！（喝水）肉体是肮脏的。（喝水）
希尔达 肉体是干净的，肮脏的是你的灵魂。
格茨 （放下罐子）不渴了，我感到空虚。（稍停）我想睡了。
希尔达 睡吧。
格茨 不，因为我想睡所以我不睡。（他看着她）露出你的乳房，（她没动）喂，露出你的乳房，引诱我吧，让我迫不及待吧，不.吗？
啊！婊子！为什么？
希尔达 因为我爱你。
格茨 燃起你的爱火，把它烧得红红的，把它投入我的心房。让它噼啪作响，让它冒烟！如果你爱我，就一定得折磨我。
希尔达 我是你的：为什么我要把我的肉体当成折磨人的刑具呢？
格茨 如果你把我看看清楚，你会砸碎我的狗头的。我的脑袋就是一个巫魔夜会[3]，而你就是夜会里所有的妖婆。
希尔达 （笑）你在吹牛。
格茨 我希望你是一头野兽，可以让我像一头野兽似的与你交配。
希尔达 瞧你为了自己是个人感到多么痛苦！
格茨 我不是人，我什么也不是。只有上帝。人，那是视觉的幻影。你讨厌我吗，嗯？
希尔达 （平静地）不，因为我爱你。
格茨 你不是很清楚，我想糟蹋你吗？
希尔达 很清楚，因为我是你最宝贵的财富。
格茨 （愤怒地）你不是在耍手段吧！
希尔达 不，我没有耍手段。
格茨 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就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透顶的人。
希尔达 正因为这样我才留下。
〔格茨艰难地站起来。
格茨 要是我把你搂在怀里，你会拒绝我吗？
希尔达 不会。
格茨 即使我心中充满了肮脏邪念向你走来，你也不吗？
希尔达 如果你敢碰我，那就是说，你的心是纯洁的。
格茨 希尔达，人们怎么才能不感羞耻地相爱？淫欲罪是最最肮脏下流的。
希尔达 看着我，好好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胸脯和我的胳膊：我是罪恶吗？
格茨 你很美，美色就是恶。
希尔达 你能肯定吗？
格茨 我什么也不能肯定。（稍停）如果我满足我的欲念，我虽犯了罪，可是我得到了解脱，如果我拒绝满足自己的欲念，这种欲念就毒化我的整个灵魂……夜幕降临了：在暮色之中，必须有很好的眼力才能分辨出上帝和魔鬼，（他向前走去，摸了摸希尔达，突然又离得远远的）在上帝的眼皮子底下和你睡觉吗？不！我不喜欢寻欢作乐。（稍停）如果我能有一个漆黑的夜晚，黑得足以让我们躲过他的眼睛……
希尔达 爱就是这样的夜晚，因为相爱的人，上帝就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格茨犹豫不决，然后往后退去。
格茨 请给我一双彼俄提亚[4]人的锐利的眼睛吧，让我的目光可以看透这层皮。让我看看藏在这两个鼻孔和这两只耳朵后面的东西。我连用指头碰一碰粪便都觉得恶心，我怎么能希望把这一袋粪土抱在怀里呢？
希尔达 （粗暴地）你灵魂里的污秽比我肉体上的更多。肉欲的丑恶和肮脏在你的灵魂里。我，我不需要锐利的目光，因为我照料过你，替你洗过澡，我闻过你发烧时的气味。可我停止过对你的爱吗？每过一天你就更接近于一具你即将变成的尸体，可我一直爱着你。如果你死了，我将紧挨着躺在你的身旁，并且一直留在那里，不吃不喝，直到我生命终结，你将在我的怀抱里腐烂，你成了一堆烂肉我也爱你。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一切都爱，就是什么都不爱。
格茨 （把鞭子递给希尔达）鞭打我吧。（希尔达耸耸肩膀）喂，鞭打吧，鞭打吧，在我身上为死去的卡特丽娜报仇，为你失去的青春报仇，为所有那些由于我的错误而被烧死的人报仇。
希尔达 （纵声大笑）是的，我要鞭打你，肮脏的修道士，我要鞭打你，因为你毁掉了我们的爱情。（她拿起鞭子）
格茨 往眼睛上抽，希尔达，往眼睛上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