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
〔希比洛,警官高伯莱。
高伯莱 希比洛先生吗?
希比洛 是我。
高伯莱 他在哪儿?
希比洛 谁?
高伯莱 乔治·德·瓦列拉呀!
希比洛 (故作惊讶)您找的是乔治·德·瓦列拉?
高伯莱 是啊!唉,又没希望了。这家伙简直是条泥鳅。您允许我坐下吗?(坐下)我看您家里没有三角钢琴,是吧?祝贺您。
希比洛 您不喜欢三角钢琴?
高伯莱 我见得太多了。
希比洛 在哪里?
高伯莱 在阔人家。(自我介绍)我是警官高伯莱。
希比洛 幸会,幸会!
高伯莱 我多么喜爱您这室内的陈设。我觉得要是离开您这地方,肯定会感到留恋的。
希比洛 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高伯莱 您没有想到您这话说得有多好!您这间客厅和我那间一模一样。是不是一九二五式的?
希比洛 啊?
高伯莱 (用手画了个圈)这些家具,一九二五年的吧?
希比洛 啊?一九二五年?噢,对,是啊。
高伯莱 装饰艺术展览。我们年轻的时候……
希比洛 那年我结的婚。
高伯莱 那也是那年。咱们的妻子在那个时代由她们的母亲陪着,去选购家具;咱们可没有发言权,钱是岳父母付的。您喜欢这种椅子吗?一九二五式的。
希比洛 您知道,这种椅子后来就见不到了。(摇头)我当时曾想,这不过是临时布置布置而已……
高伯莱 当然是这样!什么不是临时的呀?过了二十年,有那么一天……
希比洛 发现自己就要离开人世了,临时的也就变成最后的了。
高伯莱 我们都要死,就跟我们都从一九二五年活过来一样。(突然站起来)那是什么?一幅名画?
希比洛 不是。是复制品。
高伯莱 那不是更好吗?我就讨厌名画、名牌车呀什么的。因为阔佬们就爱收集这些东西,这就逼得我们什么牌子都非认得不可。
希比洛 谁?说的是你们?
高伯莱 我们,治安警察。
希比洛 那又为什么呢?
高伯莱 为了谈话时多一点共同的话题。(走近那幅画)这一幅,是康斯坦布尔的。我没想到,您竟然喜欢康斯坦布尔的画。
希比洛 可它总比潮湿发霉的墙壁好得多吧。
高伯莱 (托起画框)啊!原来,康特坦布尔画底下……
希比洛 可不是吗!
高伯莱 太潮了,对吧?
希比洛 因为这儿离塞纳河太近了。
高伯莱 用不着跟我说这个,我就住在让纳维里叶。(乔治连打喷嚏,并骂出声来)这是谁?
希比洛 是邻居。这个邻居,受不住潮湿,一潮湿就感冒。
高伯莱 您还算运气,感冒的是邻居。在我们让纳维里叶,感冒的是我。(又坐下)亲爱的先生,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我非常喜欢您这套房子,因为看到它使我想起我那个讨厌的家。
希比洛 这又该怎么解释?
高伯莱 这个嘛,由于工作的需要,我经常出入那些漂亮的地方。过去我是治安警察,叫我管犯罪青少年,抓诈骗犯,所以我常去帕西这样的阔地方。我到条件比我好的人家家里去调查,总觉得低人一等,亲爱的先生,人家处处叫你感觉出这一点。上下楼,得走佣人用的楼梯;让你在钢琴和一盆花草之间等上老半天;见到戴皮手套的女士和满身香气的先生,你都得笑脸相迎,可人家总把你当佣人看待。由于这些人家到处乱摆镜子,所以我等候的当儿,走到哪一堵墙壁跟前,都能看到我那副穷酸相。
希比洛 您就不能把镜子放放好?
高伯莱 放放好?不是镜子放的不是地方,是我呆的不是地方。这类事儿,在您那儿也是少不了的吧。
希比洛 我吗?告诉您,我每天都得舐上司的屁股!
高伯莱 这不可能!谁逼您非这样不可?
希比洛 这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
高伯莱 噢,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跟您说,我舐警察局长的屁股一千多次了。您这房子之所以使我喜欢,就是因为它叫人感到这家人并不宽裕,谦卑中带股傲劲。这回呀,这回我是到一个与我社会地位相等的人家来调查。可以说,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我可以自由行动,我要是心血来潮,想把您关起来,或者揍您一顿,也没人敢反对。
希比洛 您是这样想的?
高伯莱 天哪!我可没那意思!您的面孔长得和和善善的,就和我这张面孔一样!每月六万法郎。
希比洛 七万。
高伯莱 六万,七万,都一样!一拿到十万,面孔就变了。(激动了)我可怜的希比洛啊!
希比洛 我可怜的警察官啊!
〔两人握手。
高伯莱 除了我们自己,谁能知道我们的苦衷有多深,我们的灵魂有多高尚。来,给我来一杯。
希比洛 可以。(斟了两杯酒)
高伯莱 (举杯)为西方文化的卫士干杯!(一饮而尽)
希比洛 胜利永远属于那些保卫阔佬而又不爱阔佬的人。(饮酒)对了,您有没有什么主意?
高伯莱 整谁的主意?
希比洛 整共产党的。
高伯莱 啊!您是搞宣传的!那么说来,您想不出主意。主意对您简直太狡猾了。您找不到它就跟我找不到我那个瓦列拉一样。
希比洛 瓦列拉,他真那么狡猾?
高伯莱 这个人吗?恕我用个夸大的字眼,这个人简直是个天才。对了,您不是对我说他逃到您家里来啦?
希比洛 我……我是说过,有那么一个人……
高伯莱 准是他,没错。他刚才要是在这儿,现在应该还在这儿:这座房子所有的门窗都有人把着。走廊和楼梯都有我的人把守。好,就这么办!这回我要使您看看我是多么尊重他:我不搜查您这客厅,别的房间我也不进。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可以肯定,他已经耍了花招,想叫人认不出他来,以便离开此地。谁知道他在哪里?装扮成个什么样子?没准儿您就是……
希比洛 我?
高伯莱 放心吧。庸庸碌碌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这件事该结束了,亲爱的先生。您说点情况,我好写报告。您瞧见了这个人,便急忙打电话通知我们;而这个人趁这几分钟您没注意,就跑了,对吗?是这样吗?
希比洛 我……
高伯莱 很好!(停顿)现在我告辞了。我们的会见,时间虽然太短,却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我们应该再次会面。
希比洛 我也求之不得。
高伯莱 我会不时给您打电话。什么时候咱俩抽个空,一块儿去看场电影,就跟小青年们一样。请留步,别送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