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第一场

〔弗朗茨,莱妮。

〔弗朗茨身穿一套破烂的士兵制服。从制服的几个破洞明显地露出肉来。

〔他坐在桌子上,背对着莱妮,身子的四分之三向着观众。

〔桌上,牡蛎和香槟酒瓶。

〔桌下,藏着录音机。

〔莱妮面向观众,连衫裙外面套着白围裙,她在扫地。

〔她静静地干活,不紧不慢,如同能干的家庭主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弗朗茨说话的时候,她几乎像睡着的样子,但不时向弗朗茨投以短促的目光。看得出她在窥视他,等他把话讲完。

弗朗茨 躲在天花板后面的居民们,请注意!躲在天花板后面的居民们,请注意!有人欺骗你们。二十亿假证人!每秒钟提供二十亿份伪证!听听人们的怨言吧:“我们被我们的行为出卖了,被我们的言论出卖了,被我们混帐的生活出卖了。”十足类[1],我证明他们言不由衷,行非所欲。我们要申辩:没有犯罪。尤其不要根据供词,哪怕是签字画押的供词去判罪,因为那年头人们说;“被告已认罪,因此可免罪。”亲爱的听众,我的时代是一场大拍卖:对人的贱价处理是由上面决定的,首先从德国开刀,干个彻底。(他自斟自饮)只有一个人说得对,那就是受了伤的泰坦[2],他是目击者,多少世纪以来的见证人,守信的见证人,世俗的见证人,直至世界末日来临。我。人类死了,我是见证。时代啊,我要告诉你我所处的时代的味道,然后请你宣布被告无罪。至于事实怎样,我不在乎。我留给这些假证人去诉说,让他们去分析什么偶然的原因和根本的原因。有过这种味道。以前我们满嘴全是。(他喝酒)我们喝酒为的是解掉这种味道。(沉思)这是一种怪味,嗯,什么?(他突然惊恐似地站起来)我以后再谈这个问题。

莱妮 (以为他讲完了)弗朗茨,我有话对你说。

弗朗茨 (叫嚷)螃蟹们别作声!

莱妮 (声调自然)听我说,这事关重大。

弗朗茨 (向螃蟹们)你们不是选择了甲壳吗?好极了!那就不再赤身露体了!但为什么还留着你们的眼睛?这是我们最丑的东西。嗯?!为什么(他装作等待。咔嗒声。他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变得无情、急促、刺耳)怎么回事?(他转身向着莱妮,用怀疑和严厉的眼光望着她)

莱妮 (平静地)带盘。(她蹲下去,取出录音机,放到桌上)带子录完了……(她按一个键盘,带子倒转,人们听到倒过来的弗朗茨讲话声)现在,你听我说。(弗朗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抽搐地抓前胸。莱妮中断讲话,转身向着弗朗茨,看到他在痉挛,好像很痛苦。不动声色地)怎么啦?

弗朗茨 什么怎么啦?

莱妮 心脏吗?

弗朗茨 (痛苦地)跳得厉害。

莱妮 讹诈大王,你要什么?再来一盘磁带?

弗朗茨 (突然平静下来)千万别来!(他抬起头,笑起来)我死了,累死了,莱妮,累死了。给我拿掉!(莱妮去卸磁带)等等!我要听听我的声音。

莱妮 从头听起?

弗朗茨 从哪儿开始都行。(莱妮开动录音机。听到弗朗茨的声音:“只有一个人说得对……”弗朗茨听了一会儿,脸绷得紧紧的。他对着录音机说)我根本没想说这些。谁在说话?一句真话也没有。(侧耳细听)我受不了这声音。这声音不复存在了。停下,我的上帝,停下啊,你简直使我发疯了!……(莱妮不慌不忙地关了录音机,倒回磁带。她在磁带上写了一个号码,然后把它和别的磁带搁在一起。弗朗茨瞧着她,神情沮丧)好。一切得重新开始!

莱妮 和过去一样。

弗朗茨 不,我在前进。总有一天,言词自然而然地向我涌来,我将说出想说的话。然后,休息!(稍停)你说这存在吗?

莱妮 什么?

弗朗茨 休息。

莱妮 不存在。

弗朗茨 我也是这么想的。

〔静场片刻。

莱妮 听我说话,好吗?

弗朗茨 嗳!

莱妮 我害怕!

弗朗茨 (吓一跳)害怕?(不安地望着她)你是说,害怕?

莱妮 是的。

弗朗茨 (粗暴地)那么,滚开!(拿起桌上的尺,用尺的一头敲打一个挂牌:“不许害怕!”)

莱妮 好吧。我不再害怕了。(稍停)听我说,好吗?

弗朗茨 我成天听你说,头都痛了。(稍停)说吧。

莱妮 我不完全知道就要发生的事情,但……

弗朗茨 将发生什么事情?在哪儿?在华盛顿?在莫斯科?

莱妮 就在你脚底下。

弗朗茨 在底层?(突然明白)爸爸快死了。

莱妮 谁说父亲来着?他活得长,等着埋我们呢。

弗朗茨 再好没有。

莱妮 再好没有?

弗朗茨 好不好,坏不坏,我不在乎。怎么啦?到底出什么事了?

莱妮 你有危险。

弗朗茨 (满有把握地)是的。我死之后!如果世界失去了我的踪迹,恶魔把我吃了,那还有谁来拯救世人呢?莱妮?

莱妮 谁愿意救就救呗。弗朗茨,从昨天开始,你就处在危险之中,你有生命危险。

弗朗茨 (无所谓地)那么,你保护我吧。这是你的事。

莱妮 当然。但你要帮我忙。

弗朗茨 没有时间。(发脾气)我在撰写历史,你净用些屁大的事来打搅我。

莱妮 他们要害死你,这也是桩屁大的事?

弗朗茨 是的。

莱妮 要是他们过早地害死你呢?

弗朗茨 (皱眉头)过早?(稍停)谁要害我?

莱妮 占领者。

弗朗茨 我明白了。(稍停)他们想让后人听不见我的声音,用伪造的文件来欺骗三十世纪的人。(稍停)他们为此派人来了吗?

莱妮 我想已派了。

弗朗茨 谁?

莱妮 我还不清楚。我想是魏纳尔的妻子。

弗朗茨 那个鸡胸驼背的女人?

莱妮 是的,她到处刺探。

弗朗茨 给她吃点耗子药。

莱妮 她鬼着呢!

弗朗茨 这可麻烦了。(不安)我需要有十年的时间。

莱妮 给我十分钟吧。

弗朗茨 你真烦人。(朝房间尽头的墙走去,用手指掠着架上的磁带盘)

莱妮 要是他们偷了你的磁带?

弗朗茨 (突然转过身来)什么?

莱妮 磁带。

弗朗茨 你疯了。

莱妮 (冷冰冰地)假设他们乘我不在的时候来这儿,或者干脆把我除掉再下手呢?

弗朗茨 那又怎么啦?我不开门。(感到很有意思)他们也想除掉你,是吗?

莱妮 他们想的。没有我,你怎么办呢?(弗朗茨不回答)你会饿死的。

弗朗茨 饿肚子不要紧。大不了死掉就是了。我,我演说。死亡,这是我肉体的事情,我甚至感觉不出来;我要继续讲话。(停了一下)好在用不着你来给我合眼。他们破门而入,见到的是什么呢?一具被暗杀的德意志尸体。(笑)我会腐烂发臭,像悔恨一样使人难受。

莱妮 他们才不会破门呐。他们会敲门,你还活着,你会给他们开门的。

弗朗茨 (故作惊讶)我?

莱妮 你。(稍停)他们知道暗号。

弗朗茨 他们不可能知道。

莱妮 自从他们盯我的梢以后,你可想而知,他们已经探得暗号了。喔,爸爸,我肯定他是知道的。

弗朗茨 啊!(沉默)这里边也有他?

莱妮 天知道?(稍停)我对你说,你会给他们开门的。

弗朗茨 以后呢?

莱妮 他们取走录音带。

〔弗朗茨打开桌子的一个抽屉,取出一支军用手枪,笑着给莱妮看枪。

弗朗茨 还有这个吗?

莱妮 他们不会强抢的,他们会说服你自己交出来。(弗朗茨哈哈大笑)弗朗茨,我求求你,咱们换个暗号吧。(弗朗茨不笑了。望着莱妮,样子阴险而不知所措)好吗?

弗朗茨 不。(他逐渐编出一套拒绝的理由)一切都是相互依存的。历史是一句神圣的名言,哪怕你改动一个逗号,就什么也不复存在了。

莱妮 那好。咱们不要触动历史。你会把磁带奉送给他们,外加录音机。

〔弗朗茨朝磁带走去,用不知所措的神情望着录音带。

弗朗茨 (先是犹豫、痛苦)磁带呀……磁带呀……(稍停。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举起左臂一挥,把磁带盘全部打落在地板上)我就这样奉送!(他说话慷慨激昂,仿佛向莱妮吐露一个重要的秘密。其实他是一面编造一面说出来的)这只是一个预防措施,记住。要是到三十世纪还没发现窗玻璃的话。

莱妮 窗玻璃?这真新鲜。你从来没有向我谈起过。

弗朗茨 我不是什么都说的,小妹子。(他搓着双手,兴高采烈,活像第一幕中的父亲)设想一下,这是一种黑色窗玻璃,比乙醚更细,灵敏极了,透口气,哪怕稍稍透口气,也会反映进去。整个历史都刻写在里面,自从开天辟地,一直到我弹这个响指。

〔他弹了一个响指。

莱妮 在哪儿?

弗朗茨 窗玻璃?到处皆有。这儿也有。这是背面。他们将发明一些仪器使它振动,于是一切均将重现。嗯?什么?(突然陷入幻觉)我们所有的行为,(语调又变得急促,像着了魔似的)都是电影,我对你说:团团围着的螃蟹瞧着熊熊燃烧的罗马和翩翩起舞的尼禄。(向希特勒像)他们将看到你,小老头。因为你跳过舞,不是吗?你也跳了一阵子。(用脚踢了几下磁带盘)烧!烧掉算了!这些东西,我有什么屁用?你给我弄走。(突然)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六日晚上八点十分你干什么来着?(莱妮耸耸肩膀)你记不起了?他们可清楚,他们把你的一生都展现出来,莱妮;我发现了叫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我们生活在软禁之中。

莱妮 我们?

弗朗茨 (面对观众)你,我,所有这些死人:所有的人。(笑)你站直。人家瞧着你呐。(阴郁,自言自语地)任何人都不是孤立的。(莱妮苦笑了一声)你快笑吧,莱妮。三十世纪像个小偷一样悄悄地来了。有一根操纵杆在动,黑夜在颤抖。你得跳入三十世纪的人群中去。

莱妮 活着?

弗朗茨 作为死了一千年的人。

莱妮 (无动于衷地)唔!

弗朗茨 死而复活:窗玻璃反映得清清楚楚,连思想也被反映出来。嗯?什么?(稍停。神情不安,看不出是真的不安还是装出来的)要是我们已经置身其间该有多好?

莱妮 哪儿?

弗朗茨 置身于三十世纪中。你能肯定这个喜剧是第一次上演吗?我们是活着还是死而复生?(笑)你站直。如果十足类瞧我们,请相信他们一定觉得我们是丑八怪。

莱妮 你怎么知道?

弗朗茨 螃蟹只喜欢螃蟹,这是再自然不过的。

莱妮 如果是人呢?

弗朗茨 到三十世纪?如果那时还剩下一个人,就把这个人保存在博物馆里……你认为到那时他们就不保留我们的神经系统了吗?

莱妮 这样就能产生螃蟹吗?

弗朗茨 (很干脆地)是的。(稍停)他们的躯体与我们不一样,因而思想也不一样。什么思想,嗯?究竟什么思想呢?……你是不是估计一个我的任务的重要性及其异乎寻常的艰巨性?我在尚未有幸结识的法官面前为你辩护。瞎子们干的事:可以估计到,人们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会像瀑布似的一世纪接一世纪的往下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你知道有时当我想对他们说黑的时候我却说了白吗?(突然他瘫倒在椅子上)天啊!

莱妮 还有什么?

弗朗茨 (疲惫不堪)窗玻璃!

莱妮 怎么啦?

弗朗茨 现在一切都是直接的。我们应该时刻留神我们的言行。我早就想找到这种窗玻璃!(强烈地)为窗玻璃解释!为窗玻璃辩护!一刻不停地进行!男人们,女人们,被追捕的刽子手们,冷酷无情的受害者们,我是为你们而牺牲的。

莱妮 要是他们自己什么都看得见,他们还要你说服干吗?

弗朗茨 (笑着)嗨!莱妮,他们是螃蟹么;他们什么也不懂。(用手帕擦擦头,看看手帕,气恼地把手帕扔在桌上)盐水。

莱妮 你怎么啦?

弗朗茨 (耸耸肩膀)血汗症。我得了血汗症。(重新站起来,很有精神,装作快乐的样子)莱妮,听我指挥!我要直接利用你。试一试声音。说话声要大,发音要清楚。(声音很大)在法官面前作证,民主的十字军不愿意让我们重建我们家园的院墙。(莱妮不作声,生气)来呀,如果你服从我,我就听你说话。

莱妮 (对着天花板)我作证,一切都毁了。

弗朗茨 再大声一点。

莱妮 一切都毁了。

弗朗茨 慕尼黑还剩下什么?

莱妮 两块砖。

弗朗茨 汉堡呢?

莱妮 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

弗朗茨 最后剩下的德国人,他们在哪儿?

莱妮 在地窖里。

弗朗茨 (对着天花板)唉,你们呢,你们想得到吗?十三年之后!荒草遍街,我们的机器上长满了牵牛花。(装作倾听)一种惩罚?干了什么蠢事?在欧洲不能有竞争,这才是原则和学说。喂,我们的企业还剩下什么了?

莱妮 两个船坞。

弗朗茨 两个!战前我们有一百个!(他搓双手。向着莱妮,声音自然)今天就到这儿吧!声音太弱,但你使劲叫的时候,还可以。(稍停)现在你说吧。刚才你要说什么?(稍停)有人想消磨我的斗志?

莱妮 是的。

弗朗茨 打错了算盘,我斗志如钢。

莱妮 我可怜的弗朗茨!他要把你怎样就能把你怎样。

弗朗茨 谁?

莱妮 占领者派来的人。

弗朗茨 哈!哈!

莱妮 他来敲门,你去开门,你知道他要对你说什么吗?

弗朗茨 管他说什么,我不在乎。

莱妮 他会对你说,你把自己当作证人,可是你是被告。(沉默片刻)你如何回答?

弗朗茨 我赶你出去。他们收买了你,你才是想挫伤我的斗志呢。

莱妮 你如何回答,弗朗茨?你如何回答?十二年来你拜倒在这个未来的法庭面前,你承认它拥有一切权利,为什么不承认它有审判你的权利?

弗朗茨 (喊叫)因为我是为被告辩护的证人!

莱妮 谁挑选了你?

弗朗茨 历史。

莱妮 有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一个人自以为被历史选中了,其实历史召唤的却是他的邻人。

弗朗茨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你们大家一律被宣告无罪,甚至包括你,这是我的报复。我要让历史从老鼠洞里钻过去。(他打住话头,不安地)嘘!他们在窃听。你老激我,激我,害得我最后发脾气。(对天花板)请原谅,亲爱的听众,我言不由衷了。

莱妮 (激烈而带讽刺的语气)瞧,好一个斗志如钢的人!(鄙视地)你把时间泡在原谅自己上了。

弗朗茨 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今晚他们要吱吱叫啦。

莱妮 螃蟹会吱吱叫吗?

弗朗茨 这类螃蟹会叫的,叫起来令人非常不舒服。(向着天花板)亲爱的听众,请记录我的更正……

莱妮 (发作)够了!够了!让他们见鬼去吧!

弗朗茨 你精神失常了吗?

莱妮 拒绝法院的审判吧,我求求你,这是你唯一的弱点。对他们说:“你们不是我的审判官!”这样你谁都用不着怕了,不管是在今世还是在来世。

弗朗茨 (粗暴地)滚开!(拿起两个牡蛎壳,来回搓着)

莱妮 我还没打扫完呢。

弗朗茨 很好,我上三十世纪去。(站起身,仍然背向着莱妮,把写着“不要打搅”的牌子翻过来,牌子反面写道:“明天中午以前不在家”。他重新坐下,又拿起牡蛎壳来回搓)你老瞧着我,害得我的后脖子火辣辣地痛。我禁止你看我。你要留下,就干你自己的事吧!(莱妮不动)请你垂下眼睛,好不好!

莱妮 你对着我说话,我就垂下眼睛。

弗朗茨 你简直使我发疯了!疯了!疯了!

莱妮 (轻声笑,但不快乐)你自找的。

弗朗茨 你要看我?那就看好了!(他站起身,正步走)一,二!一,二!

莱妮 立定!

弗朗茨 一,二!一,二!

莱妮 停下,好不好!

弗朗茨 怎么啦,我的美人,你怕大兵吗?

莱妮 我怕瞧不起你。

〔她解下围裙,扔在床上,准备退场。弗朗茨突然停下了。

弗朗茨 莱妮!(莱妮已走到门口。他有点心慌意乱的样子,声音是温和的)别留下我一个人。

莱妮 (她转过身,热切地)你要我留下?

弗朗茨 (语调不变)我需要你,莱妮。

莱妮 (她向他走去,不禁动情)我亲爱的!(走近弗朗茨,犹豫地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

弗朗茨 (他让她抚摸了一会儿,猛然向后跳了几步)保持距离!保持应有的距离。尤其不要动感情。

莱妮 (微笑)清教徒!

弗朗茨 清教徒?(稍停)你是这么想的吗?(弗朗茨走近莱妮,抚摸着她的双肩和脖子。莱妮任他抚摸,但心绪慌乱)清教徒是不会抚摸女人的。(他抚摸她的乳房,她微微打颤,闭上眼睛)而我,我会。(莱妮贴着弗朗茨的身子。突然,弗朗茨挣脱开)滚开!你叫我厌烦啦!

莱妮 (后退一步,异常冷静)不见得老叫你厌烦吧!

弗朗茨 我一直讨厌你!一直!从第一天开始!

莱妮 跪下,你还不赶快向他们请求宽恕?

弗朗茨 宽恕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啊!

莱妮 昨天呢?

弗朗茨 没有,我对你说!什么也没有!

莱妮 没有什么,只是兄妹通奸,乱伦。

弗朗茨 你总是夸大其辞!

莱妮 你不是我的哥哥吗?

弗朗茨 是的,当然是。

莱妮 你没有跟我睡过觉吗?

弗朗茨 少得很。

莱妮 哪怕你只干过一次……你就这么害怕说这几个字吗?

弗朗茨 (耸耸肩膀)字眼!(稍停)什么?要找字眼来形容我这行尸走肉所遭受的不幸。(笑)你认为,我同你发生了两性关系?噢,小妹子!你在我这儿,我搂你,人类与人类性交,如同这个星球上每天夜里人类亿万次进行着的事情一样。(对着天花板)但我要宣布,格拉赫的大儿子弗朗茨从来没有想占有他的妹妹莱妮。

莱妮 胆小鬼!(对着天花板)躲在天花板后面的居民们,时代的见证人是一个作伪证的证人。我,莱妮,与哥哥通奸的妹妹,我爱弗朗茨出自情欲。我爱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只要你们还有一点儿家庭的感情,你们就可以最终判处我们。但我不在乎。(向着弗朗茨)可怜的误入歧途的人哪,这才是应该向他们讲的呐。(向着螃蟹们)他要我的肉体,但并不爱我,他羞得无地自容,因为他在黑暗里跟我睡了觉……结果呢?是我赢了,我想占有他,我占有了他。

弗朗茨 (向着螃蟹们)她疯了。(他向螃蟹们使了一个眼色)等她不在的时候,我再向你们解释。

莱妮 我禁止你这么做!我快死了,我已经死了,我不许你替我辩护,我只有一个法官:我自己,而我宣告我无罪。啊!为被告辩护的证人,在你自己面前作证吧!如果你敢说:“我为我所欲,我欲我所为”,那么你将立于不败之地。

弗朗茨 (他的脸突然呆住了,神情冷淡,咬牙切齿地,用怀疑的口吻厉声说)我到底干了什么了,莱妮?

莱妮 (喊叫)弗朗茨!要是你不替自己辩护,他们就会要你的命。

弗朗茨 莱妮,我到底干了什么了?

莱妮 (不安,向弗朗茨让步了)哦……我已经对你讲过了……

弗朗茨 乱伦?不,莱妮,你说的不是乱伦。(稍停)我到底干了什么了?

〔长时间静场:他们面面相觑。莱妮首先转过脸去。

莱妮 好。我输了,忘掉它吧。我自己来保护你,也不要你帮忙了,反正我习惯了。

弗朗茨 滚开!(稍停)如果你不服从,我就以沉默表示抗议。你知道我能坚持两个月不说话。

莱妮 我知道。(稍停)而我做不到。(她向房门走去,抬起铁闩,转动锁扣)今晚,我给你端晚饭来。

弗朗茨 不用了,我不会开门的。

莱妮 那是你的事啦,我的任务是给你端来。(弗朗茨不回答。出房门时,莱妮向着螃蟹们说)要是他不给我开门,我可爱的螃蟹们,那我现在就祝你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