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场
〔前场人物，纳斯蒂。
〔纳斯蒂进来，向格茨走去，弹了一下他的耳朵。
格茨 喂，庄稼汉，你干什么？
纳斯蒂 我在弹你的耳朵。
格茨 我感觉到了，（同时一把抓住了他）你是谁？
纳斯蒂 面包师纳斯蒂。
格茨 （向士兵们）是纳斯蒂吗？
士兵们 是的，是他
格茨 抓了个好的，的确很好。
纳斯蒂 你没有抓住我，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
格茨 随你怎么说，结果都一样。今天上帝赐给了我许多礼物。（注视着纳斯蒂）一点不错，是纳斯蒂。全德国所有乞丐的主子。你和我想象中的你一样：像正人君子那样乏味。
纳斯蒂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们的子孙可能是，只要我们抛洒足够的热血，给他们以做这种人的权利。
格茨 我看你是个先知！
纳斯蒂 和大家一样的先知。
格茨 真的？那么说，我也是先知喽？
纳斯蒂 每句话都证明了上帝的存在；每句话都说明了任何事物的一切。
格茨 该死！我得留神我说的话。
纳斯蒂 有什么用呢？你总不能不让自己把什么都说出来。
格茨 好，那么，你回答我的问题，而且尽量做到不把话全部说完。不然我们就没有个完了。那么说，你是纳斯蒂、先知和面包师喽。
纳斯蒂 是的，我是。
格茨 别人说你是沃尔姆城里的。
纳斯蒂 我是从那里来的。
格茨 今天晚上？
纳斯蒂 是的。
格茨 为了和我谈谈？
纳斯蒂 为了寻求援军，从背后打你们。
格茨 好主意，什么事使你改变了主意的呢？
纳斯蒂 在穿过营地的时候，我得知有一个叛徒向你献出了城市。
格茨 你大概熬过了一段十分难熬的时间吧？
纳斯蒂 是的，太难熬了。
格茨 后来又怎么样呢？
纳斯蒂 我坐在帐篷后面的一块石头上。我看到帐蓬里亮着微弱的光，有人影在晃动。就在这时，我接受委托到这里和你谈话。
格茨 是谁委托你的？
纳斯蒂 你希望是谁呢？
格茨 真的，是谁呢？幸福的人，你是被委托的，而且你知道是谁委托你的。我同样也有委托，你想想看——喂，烧毁沃尔姆城的委托。但我始终不能知道是谁委托我的。（稍停）是上帝命令你弹我的耳朵吗？
纳斯蒂 是的。
格茨 为什么？
纳斯蒂 我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弹去堵住你耳朵的蜡。
格茨 悬赏要你的头哪。上帝预先告诉你了吗？
纳斯蒂 上帝用不着预先告诉我，我一向知道我将来的结局怎样。
格茨 你真是一个先知。
纳斯蒂 用不着是什么先知就能知道，因为我们这些人只有两种死法：逆来顺受的人饿死，不顺从的人吊死。一个人到了十二岁，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能逆来顺受的人。
格茨 太好了，那么，快给我跪下。
纳斯蒂 做什么？
格茨 我想是为了乞求我的怜悯吧，上帝没有命令你这么做吗？
〔弗朗茨给格茨穿上了皮靴。
纳斯蒂 没有，因为你没有怜悯心，上帝也没有。而我，日子到来的时候，我对任何人也不会有怜悯心，我为什么还要乞求你呢？
格茨 （站起来）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纳斯蒂 让你睁开眼睛，我的兄弟。
格茨 啊，多好的夜，一切都在动，上帝在地上走着，我的营帐是布满流星的天空，这里是一颗最漂亮的：纳斯蒂、面包师兼先知，他来让我睁开眼睛。谁会相信为了一个二万五千人口的城市，天国和尘世会如此为难？事实上，面包师，谁来证明你不是魔鬼的牺牲品呢？
纳斯蒂 当太阳照得你眼花缭乱时，谁向你证明这不是黑夜呢？
格茨 晚上，当你梦见太阳时，谁向你证明这是白天呢？而我要是也看见上帝了呢？啊！这将是太阳对太阳。（稍停）所有的人都掌握在我的手中，这个想谋杀我的女人，大主教的使者，还有你，乞丐的国王；上帝的食指一动就粉碎了一个阴谋，揭露了罪犯，更好的是，上帝的一个使者以上帝的名义给我带来了开城门的钥匙。
纳斯蒂 （嗓音也变得急切而短促）他的一个使者？谁？
格茨 这不关你的事，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喂，承认上帝是和我在一起的吧。
纳斯蒂 和你在一起？不，你不是上帝的人，至多是个冒名者。
格茨 你怎么知道的？
纳斯蒂 上帝的人不是破就是立，而你，你却在维持。
格茨 我？
纳斯蒂 你是在制造混乱。而混乱是既定秩序最忠实的仆从。在背叛孔拉德时，你削弱了整个骑士阶层，在摧毁沃尔姆城时，你将削弱市民阶层。这都对谁有利？对大人物有利，你在为大人物效劳，格茨。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在为他们效劳：所有导致混乱的破坏，结果都是使弱者更弱，富者更富，强者更强。
格茨 那么，我干的事都是适得其反喽？（讽刺地）幸亏上帝派你来指点我。你给我出些什么主意呢？
纳斯蒂 一次新的联盟。
格茨 噢！一次新的叛卖吗？太好了。至少我早就习惯干这个了，这不会使我有多少改变的，但是如果我不和市民、骑士或者是皇亲国戚结盟，我还真不知道该和谁结盟。
纳斯蒂 拿下城市，杀死富人和教士，把城市交给穷人，组织一支农民武装，把大主教赶走，明天整个国家将跟你走。
格茨 （吃惊地）你想让我跟穷人联合？
纳斯蒂 是这样，和穷人联合！和城市农村的贫民百姓联合。
格茨 多么奇怪的主意！
纳斯蒂 他们是你的天然盟友。如果你真的想把撒旦建造的教堂和宫殿毁掉，夷为平地，把异教徒淫猥的塑像砸个粉碎，把成千上万本宣传魔鬼的学问的书籍统统烧毁，把金子银币都废除掉，那就和我们站在一起吧。没有我们，你将转来转去，一事无成，你害的只能是你自己，和我们在一起，你将成为上帝给尘世的灾难。
格茨 你们要把有钱人怎么办？
纳斯蒂 我们将剥夺他们的财产，使那些没有衣服穿的人有衣服穿，使饿肚子的人有饭吃。
格茨 教士呢？
纳斯蒂 我们把他们赶回罗马。
格茨 那贵族呢？
纳斯蒂 我们砍掉他们的脑袋。
格茨 我们把大主教赶走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纳斯蒂 那时候建造上帝新城的时间就到了。
格茨 在什么样的基础上？
纳斯蒂 人人平等，人人都是兄弟，所有的人都是上帝，上帝又是所有的人。圣灵通过每个人的嘴说话：人人都是教士和先知，每个人都可以施行洗礼，主持婚礼，传播福音和替人赦罪，在所有的人面前，每个人都公开生活在尘世间；而在上帝面前，每个人都独自生活在自己的灵魂里。
格茨 在你们的新城里，人们不会天天欢笑的。
纳斯蒂 人们能嘲笑自己所爱的人吗？法律将是爱。
格茨 我在那里是什么角色呢？
纳斯蒂 和大家一样。
格茨 假如我不喜欢和你们大家一样呢？
纳斯蒂 要么和大家一样做平等的人，要么做豪门贵族的走狗。你选择吧。
格茨 面包师，你的建议是真诚的。只是穷人们使我厌烦得要命，所有我喜欢的东西他们都讨厌。
纳斯蒂 那么你究竟喜欢什么东西？
格茨 所有你们想摧毁的，如塑像、奢侈、豪华、战争。
纳斯蒂 你想得太美了，好心的受骗者。你打仗是为了贵族们能够享受这些东西。
格茨 （出自内心，真切地）不过我喜欢贵族。
纳斯蒂 你？可是你杀害他们。
格茨 算了！我是不时地杀掉他们一些，那是因为他们的女人太会生育了，我杀死他们一个，她们就生下十个。但是我不愿你们把所有的贵族都给我吊死。为什么我要来帮助你们吹灭太阳和地上所有的火炬呢？那将是漆黑一团，漫漫长夜。
纳斯蒂 那么你还要继续这种无用的胡闹吗？
格茨 无用的胡闹，是的，对于人类是无用的。但是，人类对我又做了些什么呢？上帝能听到我，我吵得上帝头昏脑胀，这样我就满足了，因为唯有他才配得上是我的敌人。现在有上帝、我，和所有的幽灵。今天夜里我要让上帝为你和两万人的丧命而痛苦受难，因为他的痛苦是永恒的，而这种痛苦会叫使上帝受苦的人获得永恒。这座城市马上要陷入一片火海。上帝知道这个，现在他害怕了，我感觉到了。我的手上感到他的目光，我的头发感觉得出他的气息，他的天使们在哭泣。他自言自语地说：“格茨也许不敢！”——这一切好像上帝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哭吧，哭吧，天使们，因为我敢。我对他的害怕和愤怒将不屑一顾。城市就要火光冲天：上帝的灵魂是一条镶嵌着镜子的长廊，火光将映照在无数面镜子上。到那时候，我会知道我是一个完全纯洁无罪的魔王。（向弗朗茨）我的皮带。
纳斯蒂 （变了声音）您饶了穷人。大主教是富人，你要高兴就让他破产好啦。但是穷人们，格茨，让他们遭受痛苦没有什么可乐的。
格茨 噢！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乐的。
纳斯蒂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格茨 我同样也是受委托的。
纳斯蒂 我跪下恳求你。
格茨 我还以为你是绝对不会哀求的呢！
纳斯蒂 如果为了拯救人，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了。
格茨 先知，我好像觉得上帝使你中了圈套。（纳斯蒂耸了耸肩膀）你知道你会落个什么下场吗？
纳斯蒂 严刑拷打和绞死，是的。我告诉你，我早就料到了。
格茨 严刑拷打和绞死……严刑拷打和绞死……这有多单调啊。作恶的麻烦在于人们已习以为常了，没点才能就想不出新花样，今天晚上，我是一点灵感也没有。
卡特丽娜 给他找一个忏悔师吧。
格茨 一个什么……
卡特丽娜 你不能让他没得到赦免就死。
格茨 纳斯蒂！这才是个天才哪。当然喽，勇敢的人，我马上给你找一个忏悔师！这是我这个基督徒的职责。以后的事我会使你大吃一惊的。（向弗朗茨）把那个教士给我找来……（向纳斯蒂）这是一幕我喜欢的那种戏，花样繁多。是好是坏呢？理智也分不清楚。
纳斯蒂 一个罗马人是不会污辱我的。
格茨 他们将拷打你，直到你忏悔为止。这是为你好。
〔海因里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