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莱妮,魏纳尔,尤哈娜。
〔莱妮站着,魏纳尔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尤哈娜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他们都没有说话。静场片刻后,德国式大摆钟敲了三下。魏纳尔急忙起立。
莱妮 (哈哈大笑)立正!(稍停)亏你三十三岁啦!(不快地)你再坐下吧!
尤哈娜 为什么?不是到时候了吗?
莱妮 时候到了?现在开始等待,等着就是啦。(魏纳尔耸耸肩膀。她向着魏纳尔)我们等吧,你心里很清楚。
尤哈娜 他怎么会清楚呢?
莱妮 因为这是惯例,每次开家庭会议……
尤哈娜 以前常开家庭会议吗?
莱妮 这是我们的家庭节日。
尤哈娜 好一个家庭节日。能讲一讲吗?
莱妮 (接前句)魏纳尔总是早到,老兴登堡[1]总是迟到。
魏纳尔 (对尤哈娜)什么也别信她的。父亲总是像军人一样的准时。
莱妮 对极了。我们每次在这儿等他的时候,他却在办公室里一边抽雪茄,一边看表。到三点十分,他迈着军人的步子走进屋。迟到十分钟: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科室人员会议他迟到十二分钟;遇到他主持董事会的时候,迟到八分钟。
尤哈娜 为什么要劳这分神?
莱妮 好让我们有时间战战兢兢。
尤哈娜 要是去船厂呢?
莱妮 领导总是最后一个到。
尤哈娜 (惊愕)什么?谁规定的?(笑)现在谁也不信这一套了。
莱妮 五十年了,老兴登堡始终信这一套。
尤哈娜 也许不错,但现在……
莱妮 现在嘛,他什么也不信啦。(稍停)不过他照例要迟到十分钟。老规矩不时兴了,老习惯仍留了下来。他的习惯还是在俾斯麦活着的时候养成的哩。(向着魏纳尔)我们是怎么等他的,你不记得了吗?(对尤哈娜)他每次都发抖,还一个劲地问,这回谁要倒霉啦。
魏纳尔 你不发抖,莱妮?
莱妮 (冷冰冰地一笑)我?我怕得要死,但心想:“到头来他自食其果。”
尤哈娜 (嘲讽地)他自食其果了吗?
莱妮 (笑吟吟地,但话很刻薄)他正在自食其果。(回转身向着魏纳尔)谁要倒霉,魏纳尔?咱们俩谁要倒霉?我们又成了小孩啦!(突然暴躁地)我讨厌对刽子手必恭必敬的受害者。
尤哈娜 魏纳尔不是受害者。
莱妮 你瞧瞧他吧!
尤哈娜 (指着镜子)请你自己照照吧!
莱妮 (吃一惊)我?
尤哈娜 你并不那么胆壮,话却说得很多。
莱妮 为了给你们解闷嘛,我早就不怕爸爸了。再说,这回我们也知道他要对我们说什么。
魏纳尔 我可是一无所知。
莱妮 一无所知?别装了,伪君子,你把什么不顺心的事全藏在心里!(对尤哈娜)老兴登堡快完蛋了,尤哈娜。难道你不知道吗?
尤哈娜 不知道。
魏纳尔 瞎说!(颤抖起来)我告诉你这是瞎说。
莱妮 别发抖呀!(突然暴躁起来)完蛋!是的,他快完蛋了!像一条狗一样的完蛋!而你早就得到了消息,证据就是你什么都对尤哈娜讲了。
尤哈娜 你搞错了吧,莱妮。
莱妮 得了吧!他还能对你保密呀!
尤哈娜 偏偏他对我保了密。
莱妮 那么谁告诉你的?
尤哈娜 你呀!
莱妮 (大吃一惊)我?
尤哈娜 三个星期以前,诊视完毕后,一个医生到蓝色客厅来找你。
莱妮 对,是希贝特。那有什么?
尤哈娜 他刚走,我就在走廊里碰见了你。
莱妮 后来呢?
尤哈娜 没啦。(稍停)从你脸上可都看出来了,莱妮。
莱妮 这我还不知道,谢谢。我当时欣喜若狂吗?
尤哈娜 你好像惊恐万状。
莱妮 (大叫)不可能!(镇定下来)
尤哈娜 (和缓地)到镜子那儿照照你的嘴巴,恐怖还在哪儿呢?
莱妮 (干脆地)镜子,留给你们自己照吧。
魏纳尔 (拍着安乐椅扶手)够了!(他怒冲冲地瞧着她们)即使父亲真的快死了,那也不要声张,这才合乎道理。(对莱妮)他怎么啦?(莱妮不回答)我问你他怎么啦。
莱妮 你心里有数。
魏纳尔 没有的事!
莱妮 你比我还早知道二十分钟。
尤哈娜 莱妮,你怎么能这样?……
莱妮 希贝特医生到蓝色客厅去之前,先去了玫瑰客厅,在那儿他碰见了我哥哥,什么都对他讲了。
尤哈娜 (惊愕)魏纳尔!(他蜷缩在扶手椅里,一言不发)我……我不明白。
莱妮 您还不了解我们格拉赫家的人,尤哈娜。
尤哈娜 (指着魏纳尔)三年前我在汉堡认识一个,对他一见钟情:那时他自由自在,诚恳,快活。现在你们使他完全变了样。
莱妮 你这个格拉赫在汉堡的时候害怕说真话吗?
尤哈娜 我明白告诉你,他不怕。
莱妮 那么他在这里却怕。
尤哈娜 (转向魏纳尔,不胜悲伤)你欺骗了我!
魏纳尔 (迅速而高声地)别再说了。(指着莱妮)瞧瞧她笑的样子,她在造舆论呐。
尤哈娜 替谁?
魏纳尔 替父亲。咱们是他们选定的受害者。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要把咱们俩分开。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请别责怪我,否则你就落入他们的圈套了。
尤哈娜 (温柔,但严肃地)我没有什么好责怪你的。
魏纳尔 (样子古怪,心不在焉)那好,再好也没有了!再好也没有了!
尤哈娜 他们要我们干什么?
魏纳尔 别害怕,他们会对我们说的。
〔静场。
尤哈娜 他怎么啦?
莱妮 谁?
尤哈娜 父亲。
莱妮 喉癌。
尤哈娜 致命吗?
莱妮 一般是致命的。(稍停)他能拖。(和和气气地)你以前对他有好感,是吗?
尤哈娜 我一直对他有好感。
莱妮 他讨女人的喜欢。(稍停)多受罪啊!这张过去多么讨人喜欢的嘴……(见尤哈娜不解其意)你也许不知道吧,喉癌就是有这个很大的不方便……
尤哈娜 (领会)别说啦。
莱妮 好极了!你也成为一位格拉赫女将了。(莱妮去取十六世纪的一本又厚又沉的《圣经》,她吃力地把《圣经》搬到独脚小圆桌上)
尤哈娜 这是什么?
莱妮 《圣经》。每次开家庭会议,就把《圣经》放在桌上。(尤哈娜瞧着《圣经》,不胜诧异;莱妮略有不快,补充道)是啊,以备我们起誓时用。
尤哈娜 没有什么好起誓的。
莱妮 难说。
尤哈娜 (以笑来使自己镇静)你们既不信神也不敬鬼呀。
莱妮 这倒是。但我们既去教堂做礼拜,又以《圣经》起誓。我对你说过,这个家族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还保留着良好的习惯。(她看看时钟)三点十分了,魏纳尔,你可以起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