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父亲，莱妮。
莱妮 您不觉得您还是太严厉了吗？
父亲 对魏纳尔？必要的时候，我会温和的。但恰恰是严父出孝子。
莱妮 不要逼人太甚。
父亲 唔！
莱妮 他老婆倒是挺有主意的。
父亲 戏剧性的虚张声势罢了，气恼使她重新演戏，而演员是要下台的。
莱妮 愿上帝保佑您……（稍停）晚上见，爸爸。（她等着父亲离去。父亲一动不动）我该下护窗板啦，然后该服侍弗朗茨了。（恳求）晚上见。
父亲 （微笑）我走，我走！（稍停。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他知道我的事吗？
莱妮 （诧异）谁？哦，弗朗茨！肯定不知道。
父亲 噢。（挖苦地）你让他免受这份罪，是吗？
莱妮 他？您钻到火车轮子底下去他也无所谓……（无动于衷）实话告诉您，我忘了向他提起您的事。
父亲 在你手帕上打个结，免得忘。
莱妮 （拿出一块手帕，打了一个结）喏。
父亲 你不会忘了吧？
莱妮 不会，但要候机会。
父亲 有机会，也设法问问他是否能让我见他一下。
莱妮 （厌烦地）又来了！（生硬，但没有火气）他不会见您的。为什么要逼我天天向您重复您十三年前就清楚的事？
父亲 （激烈地）我清楚什么了，小丫头？我清楚什么事？你撒起谎来就像你喘气一样容易。我不知道你是否向他转交了我的信件并转告了我的请求，有时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让他认为我已经死了十年了。
莱妮 （耸耸肩膀）您到底要知道什么？
父亲 我要知道真相，或你是怎么撒谎的。
莱妮 （指着二楼）真相！真相就在上面。上楼吧，您到楼上就知道真相啦。上楼啊！去啊！
父亲 （怒气已消，好像有点害怕）你疯了！
莱妮 去问他，您就什么都弄明白了。
父亲 （表情不变）我甚至不知道……
莱妮 暗号！？（笑）噢！您知道暗号。很多次我发现您暗中盯着我。我听见您的脚步声，我看到您的影子，我没吭声，但忍不住要笑。（父亲正想反驳）我错了吗？那么，我很乐意亲自把暗号告诉您。
父亲 （低沉地，情不自禁地）不必啦。
莱妮 先敲四下门，然后敲五下，再敲两次三下。什么东西拦着您呢？
父亲 他会对我怎么样呢？（稍停。声音低沉）要是他赶我走，我可受不了。
莱妮 所以您情愿认为是我不让他投入您的怀抱。
父亲 （痛苦地）莱妮，应该原谅我。我常常错怪人。（他抚摸她的头，她抽缩着）你的头发很柔软。（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仿佛在深思）他听你的话吗？
莱妮 （骄傲地）当然罗。
父亲 你就不能慢慢地，巧妙地从事……我请你着重强调这一点，关键的一点：我首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我只呆一个小时。如果这使他太累，时间少一点也行。特别要告诉他，我并不着急。（微笑）就是说，不太着急。
莱妮 只见一次？
父亲 只见一次。
莱妮 只见一次面，您就死了，那见他干啥？
父亲 为了看看他。（莱妮放肆地笑了）也是跟他告别。
莱妮 要是您悄悄地去世了，没见上，与不见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父亲 对我来说吗？完全不一样。如果我见着他，我的帐就到此为止，然后我就可以结算了。
莱妮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帐目自己会清的。
父亲 你想有这么容易吗？（沉默片刻）我必须亲自把它一笔勾销，否则一切都会土崩瓦解的。（几乎是怯生生地一笑）不管怎么样，这一辈子，我是活过来了，我不愿意前功尽弃。（稍停。几乎是怯生生地）你肯跟他谈谈吗？
莱妮 （粗暴地）我为什么要跟他谈？我站岗已经站了十三年。现在只剩最后六个月，我却放松警惕了，行吗？
父亲 难道你站岗为的是提防我？
莱妮 提防所有想毁他的人。
父亲 我想毁掉弗朗茨？
莱妮 是的。
父亲 （激烈地）你疯了？（他平静下来。竭力想说服，几乎在恳求莱妮）听着，怎么做才对他有利，在这点上我们的意见可能有分歧。但我只要求见他一次。即使我想要伤害他，我哪儿来得及呢？（莱妮粗鲁地大笑）我向你保证……
莱妮 我要您保证了吗？别来这一套。
父亲 那么让我们把话说清楚。
莱妮 冯·格拉赫家族互相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父亲 你以为你控制着我，是吗？
莱妮 （语气和微笑不变）我控制您，有这么一点，不多，不是吗？
父亲 （讥讽地撇撇嘴，轻蔑地）亏你想得出来！
莱妮 爸爸，咱们俩究竟谁需要谁？
父亲 （温和地）莱妮，咱们俩究竟谁怕谁？
莱妮 我不怕您。（笑着）别吓唬人啦！（她带挑衅地望着父亲）您知道什么东西使我立于不败之地吗？我感到幸福。
父亲 你？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莱妮 您呢？您知道吗？
父亲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幸福进了这双眼睛，便是最高级的折磨。
莱妮 （几乎失去理智）对喽！最高级的！最高级的！我转呀，转呀！要是我停下来，我就完蛋了。我便是幸福，无以复加的幸福！（得意洋洋地和调皮地）我，我见弗朗茨。我要什么有什么。（父亲温和地笑。她突然不说了，目不转睛地瞧着父亲）不，您从来不吓唬人。我想您有一张王牌。那么，请亮出来吧！
父亲 （和气地）马上吗？
莱妮 （变得严厉起来）马上。您可别留着，等到我不提防的时候，突然拿出来。
父亲 （仍然和气地）要是我不肯拿出来呢？
莱妮 我强迫您拿出来。
父亲 怎么个强迫法？
莱妮 我就硬干。（她吃力地捧起《圣经》，把它放在一张桌上）弗朗茨决不会见您，我发誓。（把手伸过去）我向《圣经》起誓，您死以前绝对见不着他。（稍停）喏！（稍停）摊牌吧！
父亲 （平静地）噢！这一次你没有忍不住大笑啊！（他抚摸她的头发）每当我抚摸你的头发的时候，我就想到地球，外表贴着一层丝绸，柔软美丽，里面却是烈火一团。（他轻轻地搓着双手，和善地、温和地笑笑）我走啦，我的孩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