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吟诵体结构
在世界歌剧艺术的黎明时期,佛罗伦萨小组艺术家们在复兴古希腊悲剧的美学追求中,一般来说总是把戏剧因素和文学因素放在最为重要的地位上的。因此,早期歌剧的音乐理想往往侧重于衬托戏剧的发展,为戏剧进程服务。我们现时既无法读到当时作曲家们的艺术宣言,也不能实际看到早期歌剧的乐谱和其他资料,因此很难了解那时歌剧及其音乐的实际面貌,但从仅有的史料记载和后人叙述中,大致可以揣度出当时的艺术家们的创作心态。
佛罗伦萨小组创造歌剧这种新型艺术形式的直接动机,据说最初是源自复兴古希腊悲剧中那种自由的朗诵调。当然,由于时隔久远,即使400年前的佛罗伦萨小组,也无法确切了解古希腊悲剧中的朗诵调的具体形态,也只能在想像中构筑它们,正如我们今天所遇到的困难一样。不过,从文化史的角度说,古希腊悲剧中的朗诵调,不可能具有较完备的形式,通常只是剧词的夸张化的表达而已,这种夸张化表达由于对剧词之语音、语调、语势进行适度的艺术化的夸张与装饰,从而具有音调、音色、音强和节奏上的丰富变化,因此获得了某种音乐性,一如我国古代文人之吟诗及传统戏曲中的韵白。
当然,文化史发展到了16、17世纪之交佛罗伦萨小组所处的时代,他们在早期歌剧中所创造的朗诵调必然要比古希腊悲剧的朗诵调更进一步。如果说后者属于语言的音乐化表达但毕竟没有超出语言范畴的话,那么前者是音乐的语言化表达,已经进入音乐的领域了。我认为这种进步是历史性的。因为语言的夸张受语言规律的制约,其可能性范围较小,一旦超出这种可能性范围,便使表达失去了真实性,常常会显得滑稽可笑;而音乐(这里主要指歌唱),只要在人声可能达到的范围内,任何艺术化的夸张表达都是许可的,当然要做到自然而真实则还有一个服从语言规律的问题。因此,早期歌剧中的朗诵调,既然是音乐的语言化表达,它就不能不遵从语言规律,它的音乐走向就不能不受剧诗之语言、语调、语势的制约,换言之,它的任务就是通过音乐音调来展示它们,以便更准确生动地表达蕴含在这些因素之中的深层结构——语意。
但是有必要指出,早期歌剧中的朗诵调虽然是以音乐音调来展示剧诗的语言、语调、语势和语意,但这种展示依然以服从语言表达为旨归,因而没有发展成为抒情性、歌唱性的旋律,它的语言特征非常鲜明。指出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朗诵调作为一种歌剧音乐形式,正是由于它的语言特征才奠定了它在歌剧音乐结构史上不可取代的地位;也正是由于其语言特征,它才被历代作曲家所运用不息。
朗诵调的语言特征决定了它的音乐形态必然是高度灵活、自由的,它与剧诗的关系恰如影之随形,因此没有自身的相对独立的曲式和结构,它的每一次“呼吸”、间歇、停顿和段落感的产生,都是由剧诗及戏剧进程的内在需要所决定。
不过,既然朗诵调没有自身相对独立的曲式和结构,那末与本节标题直接相关的疑问便随之而来:早期吟诵体的结构意义以及它对早期歌剧音乐的戏剧性展开的作用从何而来呢?
前文已经说过,朗诵调的音乐形态是通过对于剧诗语言、语调、语势的线条化音调描摹来揭示语意。这种音调描摹的线条具有极为灵活自由的特性,犹如水之无形,可以无孔不入,它可以根据剧诗、人物和情节的发展变化自由无羁地改换自己的形态和走向,可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大小无定,长短由之。不用说,朗诵调所独具的这种高度自由、极其灵活的特征使它获得了对于歌剧的戏剧性展开的普遍适应性,使它能够最大限度地适应戏剧冲突的展开与推进,使音乐线条与戏剧线条得以在全剧中自始至终取得完满统一乃至完全重合。
所谓“早期吟诵体结构”,正是由若干这样的朗诵调构成的一种歌剧音乐的结构形式。从最基本的戏剧性意义上说,朗诵调的任务是描摹剧诗的语言、语调、语势,并通过这种音响外壳揭示其内在语意。但朗诵调还必须在更宏观的层面上揭示剧诗的语境,揭示出这段朗诵调与其前后各段朗诵调的“上下文”关系,揭示这个人物与其他人物的关系,这个场面与其他场面的关系;换言之,揭示朗诵调所处的特定的戏剧情境,它才真正具有了戏剧性的宏观结构的意义。
早期吟诵体结构的最大优点是确保了歌剧戏剧性展开的真实性和连贯式推进的张力。不论佛罗伦萨时期艺术家的美学追求是否自觉,他们所创立的歌剧音乐的这种结构形态却在歌剧艺术的黎明时期便确立了“歌剧是以音乐展开的戏剧”这个美学理想和艺术原则。围绕这个理想和原则,多少伟大的歌剧艺术巨匠为此奉献出毕生的心血与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