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揭示歌剧主题
在欧洲歌剧中,艺术家对于歌剧主题的揭示,多用渗透式——这一点我们已在本书第一编相关章节中有所论列。因此像中国歌剧所喜好的点题式——即以主题歌的方式点明主题——在西方歌剧中极少见到。我们这里所说的用合唱揭示主题,自然也不是用合唱形式写成的主题歌,不是把全剧的主要思想结论、题旨浓缩在某一首合唱中加以直接宣告,而是采用某种间接的方式,通过暗示、借喻、象征乃至反衬等手法,调动观众的联觉与想像,去体味、领悟歌剧的主题。
《被出卖的新娘》的主题可以概括为力争妇女解放和婚姻自主、反对封建的包办买卖婚姻。这个主题自然是通过一系列的喜剧性事件,不同人物、不同性格之间的冲突揭示出来的。然而不可否认,全剧第三幕的两首合唱——村民们“哄笑”的合唱和终场大合唱对全剧主题的揭示有重要的作用。前一首“哄笑”合唱始终以“哄笑”动机作为贯穿材料不断在合唱和乐队中出现,村民们以十分善意而宽厚的态度嘲笑那个封建包办买卖婚姻的代表者——媒人克查尔的愚蠢和他必然失败的结局,这就从批判的方面高扬了歌剧的主题;后者则指出“乌云遮不住太阳”,歌颂“忠实的爱情光芒万丈”,全体登场人物和所有村民以欢乐辉煌的颂歌赞美爱情和未来,这就从肯定的方面点明了歌剧的主题。看起来,终场合唱似乎具有总结性、概括性,有些类似点题式的主题歌;但它与中国歌剧中的主题歌不甚相同。中国歌剧中的主题歌一般都会在全剧中多次出现,而且其音调材料常以作为全剧的主要乐思而得到贯穿并成为歌剧主人公音乐形象的主要音调来源;但这首终场合唱只用于终场,因此并不具有我国歌剧主题歌那样的特征。
《漂泊的荷兰人》以具有寓言性的传奇情节颂扬了人类拼搏奋斗、不屈不挠精神的伟大。这个主题的物质载体便是剧中的男主人公漂泊的荷兰人以及为他的伟大精神所吸引、不惜以年轻美丽的生命为代价誓作他的精神同行者和爱情伴侣的女主人公森塔;而精神载体则是两个性质截然不同的音乐主题:一个是由乐队奏出的汹涌澎湃的海洋动机,一个是由水手合唱所表现的“拼搏动机”(这是本书作者的分析)。前者代表强大的凶险的自然力,后者代表人类顽强不屈的主观战斗精神。由这两个动机所形成的强烈戏剧冲突,从序曲开始,一直贯穿全剧的始终,成为揭示歌剧主题极为有力的戏剧手法。而对全剧音乐没有统一周密的整体构思,是不可能取得如此强烈的戏剧效果的。仅就这一点而论,在世界歌剧史上尚无人能够达到瓦格纳的境界。
与此相类似而且戏剧效果更为强烈的例子是瓦格纳的另一部歌剧《汤豪塞》中对巡礼者大合唱的处理。这首大合唱原木描写一批又一批在混沌尘世中受到各种欲望污染的人们成群结队地走向罗马,恳请教皇宽恕他们的罪恶,音乐充满了宗教的虔诚和崇高庄严的情绪。瓦格纳在处理这首合唱时将它置于全剧戏剧冲突的核心地位上,它所概括的那种圣洁、真诚的情绪,象征着爱情的纯洁、崇高和神圣,与象征维纳斯堡那种令人目炫的淫欲、诱惑和邪恶的情绪构成了歌剧全部音乐展开的基础。从序曲开始,巡礼者合唱的辉煌嘹亮的音响便同维纳斯堡一系列音乐主题形成尖锐对比与冲突,此后,这首合唱曲曾数度在歌剧的相关场景中出现:在第一幕,汤豪塞终于离开维纳斯堡,结束靡烂生活,跪在耶稣面前忏悔以往的丑行时,巡礼者成群结队、由远及近而来,他们嘹亮的歌声使汤豪塞受了感动,决心跟随巡礼者到罗马赎罪。第二幕,在歌咏比赛会上,汤豪塞积习难改,唱了一首歌颂维纳斯的淫邪的狂热的歌,激怒了所有的人,唯赖于伊丽萨白相救幸免一死,汤豪塞十分愧悔;这时,幕后又传来巡礼者大合唱的音响,汤豪塞也加入他们的行列,赴罗马赎罪。第三幕,伊丽萨白焦虑地等待汤豪塞归来,这时巡礼者大合唱的音响自远处传来,不久巡礼者纷纷从舞台上走过,但却无汤豪塞的踪影。全剧终场,当汤豪塞倒在伊丽萨白遗体旁时,又一队巡礼者唱着合唱走上台来,全剧便在“阿利路亚”的合唱声中结束。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瓦格纳对巡礼者大合唱的使用是从两种功能着眼的:一种是把它作为全剧音乐的主导动机在全剧中加以贯穿发展由它与维纳斯堡所代表的一系列音乐主题构成冲突,作为全剧音乐戏剧性展开的基础;一种是赋予巡礼者大合唱以一定的主题隐喻的功能,它总是作为光明的纯洁的神圣的象征者,不断在戏剧冲突的关键部位出现,时而以宗教的虔诚,时而以爱情的呼唤,时而以光明使者的指引,时而以天使般的圣洁,影响着汤豪塞的戏剧动作,荡涤着他内心的污浊,提升着他的灵魂,昭示着歌剧主题的人生意味。
在进入对中国歌剧中的合唱创作进行探讨之前,有必要对前六节作一点补充性说明:
我们已经把歌剧合唱的戏剧性功能分为六个方面并一一作了简略的讨论。应该说,为着理论阐述的清晰和条理化,这样做是必要的和有益的,但也有一个重要缺点:歌剧合唱创作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艺术过程,它的戏剧性功能在实际作品中的面貌无限丰富、灵活多变,而且各种戏剧性功能之间的互相渗透、彼此交融是最为常见的现象,倒是只具单一戏剧性功能的合唱为数不多,在许多情况下,一首合唱既有这方面的功能,又有那方面的功能,甚至换一个角度看,它还具有第三种乃至第四种功能。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从不同方向观察同一事物,得出相异的结论是很正常的。本书在具体举例分析时,也努力注意到这个问题,因此同一首合唱,常常在论述不同的戏剧功能时分别以它为例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