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性咏叹调

第一节 抒情性咏叹调

抒情性咏叹调是歌剧音乐中最优美动人、最具音乐魅力的声乐体裁。它的最大特质是充满迷人的歌唱性格,而这种歌唱性格是通过对音乐艺术擅长于抒情、擅长于用美丽如歌的旋律线条勾勒人的内心生活和流程,通过艺术化的人声抒咏及其丰富表现力的充分发挥来实现的。正是由于抒情性咏叹调的独具的歌唱性格,在歌剧发展史上,它是最早进入歌剧音乐的表现体系并被最广泛、最长久地用于歌剧中的音乐体裁,不但作曲家们喜欢写它,而且声乐家们喜欢唱它,歌剧观众喜欢听它。数百年来抒情性咏叹调几乎成了歌剧艺术最基本的特征,最不可缺少的部分,也是歌剧艺术最出彩、最迷人的部分。长期以来,人们进剧场看歌剧,在某种意义上是出于对其中一首或几首著名抒情性咏叹调的期待和喜爱。对于一部成功的歌剧作品来说,如果没有一首精彩的令人神往的抒情性咏叹调那是不可想像的,它就像点睛之笔,它的存在能使全剧流光溢彩、气韵生动;即使一部歌剧从整体上看并不成功,但只要有一两首抒情性咏叹调写得精彩,人们仍会对整部歌剧的种种弱点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因此常常会有这种情况:一部歌剧早已被人们遗忘,但其中某一首抒情性咏叹调却能在音乐会上、在人们的心中传唱久远。抒情性咏叹调的巨大魅力以及它在歌剧中的重要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抒情性咏叹调的歌唱性格,使它在歌剧中担负起了抒发人物情感,展现其内心生活的戏剧使命。不过,它所抒发的情感,展现的内心生活,虽然从整体来说必须是人物情感线和性格发展线中的有机一环,必须在全剧戏剧冲突的总框架内寻找自己的抒情空间、发挥自己的抒情功能,但它往往呈现出相对静态的、平稳的面貌,因此情感状态比较单纯、统一,不会有大幅度的情感转换、对比和强烈的内心冲突。

抒情性咏叹调一般均出现在戏剧冲突两个高潮点之间,出现在冲突过后的缓冲地带,下一个冲突到来之前的准备阶段,出现在冲突的紧张度松弛下来、戏剧氛围较为宁静平和的时刻,这不是偶然的。因为按照“三两理论”,无论是歌剧的戏剧发展线还是情感发展线,都是一个动态的辩证流程。除了在音乐戏剧结合高潮中这两条线索相互缠绕相互配合共同作用之外,它们常常按照自己的发展逻辑行进,并且在一般情况下带有你起我伏、此消彼长的特点。因此,当戏剧发展线进入低潮,进入相对静止和平稳的状态,恰恰是情感发展线达到亢奋状态;而在这时,人物经历一番戏剧冲突的洗礼之后,随之产生了内心的强烈倾诉的欲求。抒情性咏叹调正是在这种状态下出现的。

《弄臣》中第一幕吉尔达的咏叹调《亲爱的名字》是大家熟知的。为了节省篇幅,我就不再引征谱例并对它的音乐面貌作一般化的文字描述了,而着重介绍它出现的部位和它所负载的戏剧性功能。

这一幕从大结构说可分为三个场景或三个段落;第一个段落是宫廷内的喧闹场面——虽然其中也有抒情性的片断,但大体上是叙事性的和冲突性的,其中公爵的放荡不羁、黎戈莱托的助纣为虐和蒙特罗内公爵对黎戈莱托发出的诅咒是这场戏的核心、冲突的“戏眼”;第二阶段主要发生在黎戈莱托的宅院中,这是一个大的抒情场面;第三阶段是大臣们精心策划哄骗黎戈莱托参与劫持吉尔达的阴谋,这是一个突发事件,使剧情急转直下的冲突性场面。

吉尔达咏叹调出现在第二阶段,即抒情场面的后半部,它的位置恰好在两个冲突性场面之间,紧接在父女抒情二重唱及与公爵的对唱之后。这段咏叹调出现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它所负载的戏剧性功能是显而易见的。

一、作曲家以极其优美动人的旋律抒发了一位纯情少女初恋的激情以及对美好爱情的执着与向往,为吉尔达的性格奠定了纯洁、真诚、稚嫩、执着、善良的基调——唯其纯真才令人怜爱;唯其稚嫩才会落入公爵的圈套;唯其执着与善良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合乎逻辑的戏剧动作。而所有这一切均是构成她的悲剧性格和悲剧命运的基本因素,吉尔达此后对公爵的执迷不误并甘愿顶替她之所爱而死等一系列非常之举均从这里获得了合理解释。

二、当吉尔达在这首咏叹调中深情地念诵着那位“穷学生”的名字,深深陶醉在初恋的甜蜜中时,台下每一个观众都很清楚:那位穷学生恰恰是猎艳老手公爵乔装打扮的,他用欺骗手段猎获了痴情少女纯真的心,吉尔达最终能否识破他的真面目,摆脱他的魔掌?还是一步步受其迷惑,最终酿成残酷的悲剧?……作者通过这首咏叹调设置了一个戏剧悬念,让观众始终为吉尔达的爱情与命运担心,从而为此后戏剧冲突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三、从场面安排上看,这首抒情气质浓郁的咏叹调,经过歌剧演员的歌唱与表演,配合色彩宁静的舞台装置与灯光的有效衬托,形成了一个典型的迷人的抒情性场面和剧中人情感抒发的高潮,而这种抒情场面所具有的独特魅力,恰恰是歌剧所独有的。话剧,甚至舞剧中虽然也有类似的抒情场面,但其魅力却永远不能与歌剧相比,这也是这首著名咏叹调即使脱离了全剧演出,照样能长久地活跃于音乐会独唱曲目中的原因所在。

《弄臣》中还有一首极著名的抒情性唱段,这就是公爵所唱的《女人善变》。它的篇幅很短,内容含量也不大,远未达到一般咏叹调所具有的规模,因此只能称之为抒情短歌。然而它担负的戏剧性功能却并不逊于某些咏叹调。它以三拍子的轻盈节奏,极具歌唱性格的民歌风的旋律,透见出一种风流、潇洒而又轻浮的气质,十分准确而又传神地刻画出公爵那种对女性、对爱情玩世不恭的形象,也是他的人生哲学的音乐速写。这首抒情短歌在整个第三幕中得到了贯穿,多次以完整的或片断的形式出现,对公爵的形象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尤其是全剧终场之前,当黎戈莱托打开麻袋欲欣赏自己的果实时,这首抒情短歌又一次出现,尽管显得比较遥远,但全场观众同黎戈莱托同样听到了公爵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唱出的这首花花公子之歌,并且在心灵深处同样受到了难以名状的震撼——它明确无误地告诉全场观众和黎戈莱托:公爵依然健在,依然像以往那样在女人堆里寻欢作乐;那么被装进麻袋的死者又是谁呢?是哪一位不幸的人竟然无辜地成为他的替罪羊呢?——威尔第正是通过这首抒情短歌的再现有力地将全剧推向悲剧的结局。这绝妙一笔,看似信手拈来,却极具说服力地证明了歌剧大师们是如何发挥抒情唱段的戏剧性功能来完成他的创造使命的。

在经典歌剧中,像这类运用抒情性咏叹调的出色例子不胜枚举。需要我们牢记的是,歌剧中抒情性咏叹调的精义不仅仅是旋律的优美动人和富于歌唱性,而更重要的是通过如歌的旋律去展现人物心灵,刻画人物性格,推进戏剧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