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歌剧中的宣叙调创作

第四节 中国歌剧中的宣叙调创作

我国歌剧界对宣叙调的创作历来是比较重视的。有人甚至认为,中国歌剧只有完满解决了宣叙调的创作问题才会走上健康发展的坦途。这当然有些偏激,但从一个侧面表明,我国歌剧家是充分估计到了宣叙调的重要性以及解决这个问题的困难程度的。

一些歌剧家曾经正确地指出,由于宣叙调对于语言自然音调的依附性,因此我国歌剧宣叙调的创作不能搬用欧洲歌剧的宣叙调模式,因为两者的语言有着不同的音响性质和内在韵律;他们同时也指出,我国丰富的民间曲艺、说唱和戏曲音乐中蕴藏着极其珍贵的宣叙性、吟诵性遗产,它可以作为创造我国歌剧宣叙调的宝贵源泉。

在这一思路的统摄之下,我国歌剧宣叙调的创作大致有如下几个特点:

一,重视与汉语语言的有机结合,注意语词的声音元素和语义的正确表达;

二,与此相联系,重视语调、语势的生动揭示,并由此生发出歌唱性、旋律性的宣叙调风格;

三,正因为上述两点,故而我国歌剧中的宣叙调具有较强的民族风格。

就我个人视野所及,我认为《白毛女》三幕三场喜儿的唱段《我不死,我要活》在各方面都比较成熟,堪称中国歌剧宣叙调的典范。它的音调取材于河北梆子,刚劲有力,与歌词语词的音调、语势结合得非常贴切,听来极其顺口自然,而且富于旋律性,整个宣叙调充满了刚烈、愤懑、反抗气质,其中“我不死”一句穿插上无音调的独白,毫无突兀之感。全曲宛若是一个不屈灵魂的呐喊,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像这样的宣叙调或宣叙性乐句和段落,在《白毛女》中还有不少,说明作曲者们远在五十年前即在中国宣叙调创作上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白毛女》之后,我们在宣叙调的创作上取得了不少成功的经验,但也存在着一些问题,主要表现在:

一、在许多歌剧作品中,作曲家往往放弃对于宣叙调的探索,宁可将叙事功能、冲突功能交由对话去完成,这就从根本上造成了我国歌剧音乐戏剧性不强的弱点;

二、在一些按西洋古典歌剧的形式规律创作的歌剧中,作曲家有时用同音反复的手法来写作宣叙调,忽视了汉语自身所独具的音律美。须知,即使在欧洲歌剧中,也只有古典时期的作曲家才经常用同音反复的手法写宣叙调,到了浪漫主义时期,作曲家们也注意到了宣叙调的旋律性,注意到了宣叙调的起伏与变化,注意到了语调与语势的生动表达,而不仅仅限于同音反复这一法了。何况汉语语音具有四声变化和升降起伏之音律美呢?

三、与此恰好相反,另一些作品的宣叙调倒是很注重旋律性、歌唱性,但又丧失了宣叙调自身的一般特点,变得与抒情性唱段难以区分了。由于缺乏歌唱性与吟诵性的必要对比,其结果是既削弱了歌唱性,也损害了吟诵性。一部歌剧音乐如此这般地一味歌唱下去,抒情下去,势必影响戏剧冲突的表现和戏剧节奏的绵延顺畅,也极易造成观众听觉上的疲劳感。

四、当然,也有不少作品的宣叙调写得生硬怪异,佶屈聱牙,唱不顺口,听来别扭,表明作者对祖国语言、民族音调和腔词关系缺乏基本素养,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写出通畅而有特点的宣叙调的。

根据我国歌剧创作的实际状况和歌剧观众的审美水准,我想就宣叙调的创作问题向作曲家们提出如下建议:

一、除了极少数探索性歌剧可以采用现代吟诵体结构外,大多数严肃歌剧(与音乐剧相比较而言)作曲家以采用通连体结构为宜。其理由很简单:编号体(或曰古典联曲体)结构太松散,节奏拖沓,戏剧推进不紧凑,与当代生活、当代观众距离较远;而现代吟诵体结构对于中国歌剧观众又过分超前,很难在专业圈外获得歌剧观众的普遍认同。采用通连体结构,避免了这两者的不足,与中国歌剧创作的当前水准较易衔接。

二、绝不要在戏剧冲突紧张激烈之处放弃使用宣叙调的努力而去轻率地向说白和对话求援(说得严重一点是投降)。当然我也不赞成一部歌剧非要一唱到底不可的主张,适当地、有选择、有目的地使用说白和对话,不但是允许的,有时甚至是必要的。当作曲家写出的宣叙调不足以充分表现戏剧内容时,改用说白和对话仍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但愿这样说不至于成为回避宣叙调创作艰难使命的借口。

三、实实在在地研究几部西洋经典歌剧的代表作,看看歌剧大师们是怎样写作宣叙调的。要彻底弄清宣叙调的特征、种类和它的表现优势、戏剧功能,它与其他歌剧音乐体裁的关系和相互衔接的规律,只有对这一切胸有成竹,才能在自己的创作中自如运用。

四、要扎扎实实地钻研祖国语言的特性和民间音乐中丰富的吟诵性素材。因为我们是用母语写作中国宣叙调的作曲家,我们的任务是使歌剧宣叙调能充分体现出汉语的音律美和韵味美,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而缺乏对祖国语言的精深研究、对腔词关系的圆熟处理功夫是无法达到这一目标的。

五、在注意宣叙调的旋律性的同时,还要注意与歌唱性体裁在音乐性格上的重大区别。我们应当加意防止两种倾向的出现:一是把宣叙调写得枯燥无味,二是把宣叙调写得过分歌唱性和旋律化,失去了宣叙调自身固有的特点。

六、要勇于探索,勇于实践,不怕失败,不怕修改。相对于抒情性唱腔来说,宣叙调对于大多数作曲家还是一个比较生疏的课题。从生疏到圆熟需要一个过程,完成这个过程的唯一终南捷径是实践。要敢学,多写,多唱,多改,失败了重头再来。没有这种勇气和精神,要想在宣叙调的写作上有所突破,难乎哉!

迄今为止,宣叙调创作一直是我国歌剧音乐创作的薄弱环节。我提出的这六点建议,自然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灵丹妙药,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如此做去,持之以恒,无须三年五载必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