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日为师,以法为鉴

以日为师,以法为鉴

康有为是戊戌变法的旗手。他打着奉戴光绪皇帝实行变法的旗帜,想效法日本,自上而下地革旧图新,使中国走上现代化的道路。

康有为的上皇帝书,一脱稿便举国传钞、人人传诵,实际上是一篇又一篇进行广泛宣传鼓动的文章。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二和第五两次上书。第五书更加发扬了康有为大声镗img、震聩发聋的风格,用极其尖锐的言辞,促使光绪皇帝和国人猛醒:

夫自东师辱后,泰西蔑视,以野蛮待我,以愚顽鄙我。昔视我为半教之国者,今等我于非洲黑奴矣!昔憎我为倨傲自尊者,今则侮我为聋瞽蠢冥矣!按其公法、均势、保护诸例,只为文明之国,不为野蛮;且谓剪灭无政教之野蛮,为救民水火。故十年前吾幸得无事者,泰西专以分非洲为事耳。今非洲剖讫,三年来泰西专以分中国为说,……胶警乃其借端,德国固其嚆矢耳!……甚则如土耳其之幽废国主,如高丽之祸及君后;又甚则如安南之尽取其土地人民而存其虚号,波兰之宰割均分而举其国土。马达加斯加以挑水起衅而国灭,安南以争道致命而社墟:蚁穴溃堤,衅不在大。职恐自尔之后,皇上与诸臣,虽欲苟安旦夕、歌舞湖山而不可得矣!且恐皇上与诸臣,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矣!

书中引《尚书·仲虺之诰》“兼弱攻昧,取乱侮亡”之言,列举国内外形势,以说明“吾既自居于弱昧,安能禁人之兼攻?吾既日即于乱亡,安能怨人之取侮?”通篇既体现了康有为对西方情形的了解,更表现了康有为向西方寻求真理的用心。其说云:

欧洲大国,岁入数千万万;练兵数百万,铁船数百艘;新艺新器,岁出数千;新法新书,岁出数万;农工商兵,士皆专学;妇女童孺,人尽知书。而吾岁入七千万,偿款乃二万万,则财弱;练兵、铁舰无一,则兵弱;无新艺新器之出,则艺弱;兵不识字,士不知兵,商无学,农无术,则民智弱;人相偷安,士无侠气,则民心弱。以当东西十馀新造之强邻,其必不能禁其兼者,势也,此仲虺“兼弱”之说可畏也。

大地八十万里,中国有其一;列国五十馀,中国居其一。地球之通自明末,轮路之盛自嘉、道,皆百年前后之新事,四千年未有之变局也。……公卿台谏督抚,皆循资格而致,既已裹足未出外国游历,又以贵倨未近通人讲求,……夜行无烛,瞎马临池,今日大患,莫大于昧,……用是召攻,此仲虺“攻昧”之说可惧也。

自台事后,天下皆知朝廷之不可恃,……即无强敌之逼,揭竿斩木,巳可忧危。况潢池盗弄之馀,彼西人且将借口兴师,为我“定乱”……此仲虺所谓“取乱”者可惧也。

有亡于一举之割裂者,各国之于非洲是也;有亡于屡举之割裂者,俄、德、奥之于波兰是也;有尽夺其政权而一旦亡之者,法之于安南是也;有遍据其海陆形胜之地而渐次亡之者,英之于印度是也。欧洲数强国,默操神算,纵横寰宇,以取各国……公卿士庶,偷生苟活,候为欧洲之奴隶,听其犬羊之刲缚……,此仲虺所谓“侮亡”之说尤可痛也。

……皇上远观晋、宋,近考突厥,上承宗庙,孝事皇太后,即不为天下计,独不计及宋世谢后签名降表、徽钦移徙五国之事耶?

接着,康有为向光绪列陈三策:上策是请光绪象彼得大帝那样痛下决心变更旧法,象明治天皇那样“武步泰西”实行新政;中策是“大集群才而谋变政”;下策是“听任疆臣各自变法”。他痛切地说道:

凡此三策,能行其上,则可以强;能行其中,则犹可以弱;仅行其下,则不至于尽亡。……否则沼吴之祸立见,裂晋之事即来,职诚不忍见煤山前事也!

面对“万寿无疆”的至尊天子,直言他会要亡国,会要落得徽钦二主和崇祯皇帝那样的下场,“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康有为确实表现了足够的勇气。

这封书交到工部,工部大臣害怕闯祸,不敢代奏。“然京师一时传钞,海上刊刻”。见到它的人,“莫不嗟悚”。给事中高燮曾抗疏荐之。光绪对康有为早有印象,此时即拟予召见,但被成例所阻(清朝成例,非四品官不能召见),只好命王大臣传有为到总署问话,并令如有所见及著述,可由总署进呈。于是,这封书才终于到了皇帝的面前。据说光绪览后,肃然动容,指篇中“不忍见煤山前事”等语,语军机大臣曰:“非忠肝义胆、不顾死生之人,安敢以此直言陈于朕前乎?”这时已是戊戌正月,光绪随即命令,自后康有为如有条陈,即日呈递,无许阻格。这使得康有为情绪异常高涨,他便于正月初八日第六次上书,再次吁请光绪效法明治,大举维新,起用新人,实施宪政,按照三权分立的精神改造国家机关,全面推行西法;此外如“广遣亲王大臣游历以通外情,大译西书、游学外国以得新学……皆宜先行者”。书中的警句是:

能变则全,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今祖宗之地既不守,何有于祖宗之法乎?夫使能守祖宗之法,而不能守祖宗之地;与稍变祖宗之法,而能守祖宗之地,孰得孰失,孰重孰轻,殆不待辨矣。

紧接着,康有为又把李提摩太所著《泰西新史揽要》、《列国变通兴盛记》,和自己所编《日本明治变政考》、《法国革命记》等书,陆续送呈光绪阅览。这些介绍西学洋情的书,都有鲜明的政治目的;他是在用事实进行宣传:大清帝国必须以日本为榜样,以法国为鉴戒。在进呈《明治变政考》时,他写道:

彼与我同文,则转译辑其成书,比其译欧美之文,事一而功万矣。彼与我同俗,则考其变政之次第,鉴其行事之得失,去其弊误,取其精华,在一转移间,而欧美之新法,日本之良规,悉发现于我神州矣。

在进呈《法国革命记》时,又写道:

民愚不知公天下之义则已耳;既知之,……安有以一人而能敌亿兆国民者哉?则莫若立行乾断,不待民之请求迫胁而与民公之,如英之威廉第三后诸主然,明定宪法,君臣各得其分。……而惜路易十六不能审时刚断也,徘徊迟疑,欲与不与,缓以岁月,靳以事权,遂至身死国亡,为天下戮笑,几没其贤也,岂不哀哉?

康有为向西方寻找真理,很少在纯粹学理上花费时间和笔墨,而总是和中国实际政治改革的需要密切结合在一起。他把法国大革命“君后同囚,并上断头之台”,“巴黎百日,而伏尸百廿九万”等情形描写得淋漓尽致,固然是为了敦促光绪皇帝“不待民之请求迫胁,而与民公之”,“明定宪法,君民各得其分”,同时也确实暴露了潜藏在他心里的对人民革命的恐惧。他说:“盖民性可静不可动也,一动之后,若转石于悬岩,不至于趾不止也”。“时势所趋,民风所动,大波翻澜,回易大地,深可畏也”。康有为在戊戌失败后,逐渐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潮流脱离,最后堕落成了保皇主义者和复辟主义者,于此已见其滥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