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五海三洲之文明源土
大地文明之古，自中国、印度以外，以今突厥之境，为文明发生之始，亦为争战之聚。其变化繁多，荟萃杂沓，关系欧亚而交通之，实为大地数千年来最重大最怪异之境土。今地球大通，地形之要冲已大迁变，视之虽不能如昔之重大，然寻考旧迹，本元形变，除新大陆外，我国之视西土，亦无有更重之者。我自日本、缅、暹、南洋、印度及欧美十馀国，足迹皆遍，所未至者惟突厥、波斯之境，未得亲察视之。以入彼境，必有本国公使行文彼国，得其护照而後可入，故难之，每望叹咤。然经埃及、阿剌伯及希腊而望之，据所阅历及旧史所传，溯今欧洲盛强所自生，以与我国相比较，则有大可感动惊骇者。埃及、希腊，近岁分出为二国。然统举大端，犹可蒙以突厥之旧号焉。
埃及以尼罗河流而先发文明，巴比伦、亚西里亚以凭幼发拉的河、底格里河而继开文化，巴比伦之都则临波斯湾海口，亚力山大之市则临地中海，君士但丁则临地中海、黑海之峡。此一片土，南北数千里间，界域于地中海、黑海、裹海、红海、波斯海五海之中，连络于欧罗巴、亚细亚、亚非利加三洲之脉，山海交错而耸荡，岛屿绣错以分峙，水道通贯而便易，又有沙漠纵午而交横，无所不备，实为大地独一无二之怪地也。故其产孕怪奇，亦无所不有。与我国文明之早发则同，而情形亦多迥异者也。
最重大怪异之境土
五海三洲交会之地
巴比伦与亚细里亚文字并方尖形，其与埃及文字迥异。巴比伦与亚西里亚地近俗同，虽迭相为王，实为一国，与埃及之文明两源，发生并在唐虞以前，我国似难比例。必若引证，则炎帝之与黄帝，及共工争霸、蚩尤作乱，颇有所同。但埃及、巴比伦未经波斯并吞以前，未有合一之者。下埃及之分为数小国而衰，则在夏时。上埃及虽隶于阿剌伯游牧人四百年，而当商世实为最盛。拉墨塞王之武功，震于小亚细亚，辟地至于幼发拉的河，而究未统一之。其後亚西里亚人大强，并吞诸国，割及埃及。殷末周初，千年之顷，两国因互为吞并而有交通。故巴比伦城、尼尼微城、启罗城三都，建筑之伟大，技艺之精美，颇有同者。其教则同源，以为文化混合，亦未尝不可。但终不类我国之一统，在黄帝尧舜前耳。
我国唐都平阳、虞都蒲坂、夏都安邑皆在山西，商起亳邑在河南，周起邠岐丰镐在陕西，并临河而居。虽仅千里，此犹巴比伦、亚西里亚之嬗代，而非埃及、巴比伦之分域也。惟三苗之地，左洞庭，右彭蠡，凭据江南，已为大国。自蚩尤与黄帝为敌，至舜、禹未能定之。其国统久远虽不可考，然必在炎黄之前千年以上。又有刑法政治制造，与华夏划分江河而居，颇似尼罗河之与幼发拉的河焉。但三苗之盛，必不如埃及耳。然三苗既有治法，我华夏必有采择灌输，则以为中国二文明源，亦无不可。但後观吴楚尚复断髮文身，蓝缕筚路，山越五溪之苗蛮朴鄙如此，虽亡灭之後必多退化，然亦何至如是。则三苗之文化必非高度，无可上比埃及，亦只可以涿鹿、安邑、殷、亳、岐、丰互发文明相比可耳。
不类我国一统之早
波斯附属马太，为六百二十五附庸小国之一，此与微、卢、彭、濮等耳。当春秋之末孔子时突起骤强，三十年间，始而灭马太，灭亚西里亚，进灭埃及，臣服腓尼基、巴勒斯坦，以大兵临希腊，幾并吞之，此为五海三洲间一统之最先者。波斯之立国，以武事而兼以文艺，与罗马同，故能日辟百里。然既合并诸文明国之一统，又东商印度，西侵希腊，凡二百年，则其文明之业，必有灌输而互进者矣。居鲁士、大流士连兵至百馀万，海舰至数百艘，此虽後之隋炀、帖木儿、拿破仑无以过之。此为西方第一期开辟之一统大国。其汇合埃及、巴比伦、腓尼基、巴勒斯坦、波斯五文明国之泉源而为大流，虽以素称文明之希腊，然亚力山大帝倾心于亡国之化，而舍己从之者，必有故矣。
英入印度，全用英俗。契丹、女真、蒙古之入中国，全用华风。亚力山大之从波斯俗也，何以异契丹、蒙古哉！特罗马人与波斯世仇，争战累千年，而波斯又曾为希腊所灭，故盛传希腊之文明，而不甚称波斯，为此故耳。当战国时，马基顿王亚力山大灭波斯，而进及印度，都于巴比伦，而杂糅波、希之文化。以其为欧人也，尤藉藉于人口。此为西方第二期之一统大国。夫希腊之突出于欧洲也，山岳耸峙，分为十二。雅典以商立国，而成民政。斯巴达以兵立国，而成大同。政体离奇，学艺妙发。波斯之君政，邮传、道路、兵律，希腊之民政、哲理、雕刻、画乐，皆为特出。又汇合埃及、巴比伦、腓尼基、巴勒斯坦诸文明之源泉，而更成大流。夫汇流多则水大，汇流小则水细。以此而言，谁能比于此五海三洲之片土耶？
波斯最早统一五海
亚历山大二次统一
今埃及、巴比伦、亚西里亚、希腊之宫室、石刻、技术、文学、书册之遗传无数，我观于欧洲十馀国之博物院，已饱之矣。以我古物之流传寡少比之，实有惭色。
夫此土既有埃及、巴比伦之南北源泉，已大怪矣。而东大陆则突出波斯，西大海岛则突生希腊，有无穷之推广，实为地势之奇特致然。若我国则只中原独有文明，此外北之匈奴，西之羌胡，南之闽、粤、交、滇，东之朝鲜、辽东，皆蛮夷之俗，犹在野蛮，于我文明，毫无所助。三吴开于泰伯，朝鲜开于箕子，辟国至古。然只推广中原之文明，未能有分毫之创立。日本在大海中，为“三神山”，立国数十，争竞亦多年，山岳分峙，颇同希腊。然无腓尼基为之媒导，则亦长此终古；至于唐世，采用华风，亦非助我者也。又彼通印度，在于周世；我通印度，乃在六朝。夫以印度之文明输于我者在千年之後，输于彼者在千年之前。故我与印度，自作自生，无分毫之外助。而此五海三洲之片土，乃无一之不汇输，既有江海以通舟船，又有骆驼以通队商，于是无不通汇，亦异矣哉！
夫希腊之突助文明，已为奇特。而欧洲数万里之大陆，时尚等于美、澳之未开辟也。又有偏西之罗马，忽出于地中海之中心东南，统希腊、迦太基、亚美尼亚、奔多、巴的尔、埃及之旧国，西北辟西班牙、高卢、日耳曼、不列颠之荒地，泱泱大风，又汇无量数之文明源泉而成大湖大海。此其奇特，且出五海三洲片土人之意外，而况吾国也！
中国文明与外界极少交流
吾国西启西域，经头痛身热之坂，风哭鬼难之地，尚不能达裏海而逾须弥；北开鲜卑、黠戛斯、薛延陀，则须度万里之瀚海焉；东南界海，浩杳无际。夫一则沙漠崇山苦寒之大陆，一则大洋浩杳之小岛，皆必不能诞育文明者也。夫以罗马之盛，亦不过开辟荒芜，与成吉斯同耳。其于文明事业，无所加于希腊以前，况中国四封之小蛮夷哉！然五海三洲之片土，东西推广，皆在近邻，浩浩无穷。罗马之外，又有日耳曼之新文明出焉，更有近世之西班牙、葡萄牙寻海之新事业出焉。此其子孙曼衍，不可纪极，则更不可言尽矣！
惟欧罗巴之文明，则罗马之子，希腊之孙。而五海三洲之片土，为祖所自出，而复有阿剌伯以为之母也。美洲之新文明，又为旁出之孙枝，近又倒流于印度、日本，而波撼于我国。虽为欧洲之新法，非复埃及、巴比伦之旧化，然滥觞有出，种核有因，岂不异哉！且君士但丁之建都也，盛大壮丽，亘千馀年，合大地都会之盛美久长，无有比之者，即今尚有突厥都会、回教之首善焉。
而摩诃末之创业于麦加也，合并君师而一之，西并西班牙，东吞印度，南控北非，北尽裏海，中据君士但丁，交通中国，而开阿剌伯文明之业，恢恢乎二万里之大国，跨大海大陆而成新治教之大国，盖兼印度、波斯、罗马、中国之文明而尽有之。盖大地古今之文明，至阿剌伯而尽集其大成，以组织新政教也。其後突厥、波斯分为二国二教，则波澜盖盛于斯土。今欧洲之文明，氾滥全地球，则又自十字军以输于阿剌伯者。然则此五海三洲之片土，为文明之生聚最久长最怪异之地矣！
我国四境极难通过
欧洲文明肇于五海三洲之地
今者大化环海，循环欲周，而此五海三洲之片土，为回教所困滞。突、波二国，比之万国，最为闭塞守旧之地，岂有地灵之尽耶？抑亦先发者必迟收，环行而复始，其道较远。然他日各国尽变，彼突厥、波斯，不变乎，亦灭耳。则此五海三洲之片土，当欧亚之中线，必复为文明所走集，其将为大地之公都会耶？抑不然耶？必复其始，殆有难测。高加索之人种，固有名于大地。君士但丁之人民甚秀白，鼻最高长。彼襟带五海三洲之片土，吾未能至而神往之。裏海、黑海乎，波斯湾乎，红海乎，此吾国人所宜注目也。
（弟子梁启超初校原稿）
（后学梁国华 初校）
（后学谭 镛 再校）
（后学黄之纲 三校）
（再传弟子杨维新四校）
不变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