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与中国汉世之比较
罗马虽承埃及、巴比伦、亚西里亚、腓尼基、巴勒斯坦、希腊诸文明国之汇流，以一统大国名于西土，今欧人艳称之。然以之与我汉世相较，有远不逮者。今略举之，得五焉：
一曰治化之广狭 罗马之政权，只三十族之罗马人有之。後贵族平民之争累三百年，乃推其权与拉丁人，而亦仅限于罗马一城之内耳，其後乃暂推其权于意大利人。盖终罗马之朝，皆以意大利境为内国。其馀高卢、西班牙、不列颠、西西里岛、迦太基等，谓之“布尔宾”，以为藩属地，遣都护治之，如我伊犁、蒙古、西藏、东三省之将军、都统、领队大臣然。故皆纵恣，贪暴虐民，而民得自行其旧俗，则实与未开化等。若埃及、亚西里亚、亚美尼亚诸国，则以虚名职贡，如高丽、安南之比耳，益不足数。至西三百年後，日耳曼各蛮部及各藩属，渐习罗马法律、风俗，渐有政权。而地克里生帝分国时，尚自领意大利，则其轻重可知矣。且其将相吏士之所自出，文人学士之所发生，政事礼俗之所盛行，图书戏乐之所开发，繁华盛大之会集，实只有罗马一城之内，并不能远及于意大利之封域焉。
甘英之大罪
罗马不如汉代者五
罗马本土限于一隅
夫意大利之方域，当今世仅能比我直隶、雲南之一省。而当罗马时，尚杂蛮族未开化者无数，则正雲南之比耳。而意大利之民，率皆罗马虏掠他国之人以为奴隶，实未平等，不得比于人数。各郡邑未立学校，全国未有科举，故罗马极盛时，学者号称七六万，亦不过罗马城中人士耳。
我汉时以禹域百郡皆为内国，人民平等，不限奴隶。（启超案：汉初奴隶之制尚未尽革，观汉诏屡次免奴为民可知，汉之中盛，阶级殆绝矣。）郡国皆有学校，皆立文学掌故。县乡皆有三老，以掌教化。故犍为之僻远，其文学尚能著书。而陈元、杨孚，以经术起于南海。苍梧士燮，以文学化行于交趾。司马相如、扬雄起于蜀，陇西尤为六郡良家名将所出，而江楚之间无论矣。特设科举，郡国皆岁举孝廉茂才，或访问贤良。有道四行，故学术遍于全国之乡野。若蔡兴宗、郑玄之著录弟子万人，曹曾、楼望弟子并著录九千人，其一门数千人者不可胜计，皆方步矩领，诵法经学。若河南汝颍齐鲁之间，彬彬极文明礼乐之世矣。其京师太学，弟子三万，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公卿倒屣，党派盛大。则以今欧美之盛，尚有逊之，何有于罗马乎？学风之盛如此，其与罗马区区数十人言哲学、诗歌、文史，辄号为文明，岂不极远而可笑哉！
文化只在一城之内
汉世文化普及全国
盖我汉时之内国，过于罗马之意大利内国十倍。则其文明之化，亦过于罗马十倍。我少奴隶，而罗马纯用奴隶。我有学校科举，罗马无学校科举。则即一意大利之内国文化，尚不能及汉时三辅十之一也。若汉世两京之盛，则班固、张衡之赋，已见一班。罗马大祠四百二十，剧场五，竞走场七，石浴池十六，以建筑之壮丽闻。而汉时未央、建章、甘泉、昭阳、上林之壮丽实过之。王侯第宅服食之奢，游侠商工聚集之盛，游学长安之众，以五千万人之大汉，岂区区罗马所能望其肩背哉！
二曰平等自由之多少 罗马开国千三百馀年，上世勿论，外域勿论，其自成罗马国土以後，贵族平民之争数百年。其为奴之“伯利便”族，为贵族欺压，婚姻不通，有兵事则弃耒而征伐从死。幸不死而归，则田荒而家人饥寒，借贷于贵族，限期迫速，不及偿则为奴，法律不得及。两族相争，乱靡有定。立国九百年，于前三百年，乃得少予权利而通婚姻，设护民官。然此乃同城之拉丁人得之，其意大利人仍数百年为奴而不得享权利也。
至苏拉、马黎约之争讧，意人当前八十年罗马将一统时，乃渐与拉丁人少分权利。然终罗马之朝，意大利半岛之奴隶百馀万，仍受主人凌制，法律不同。其他藩属人民，则如英之待印度人，我之待蒙古、西藏人，更无权利之可言。至季世乃稍予以权利，而罗马之纽亦解矣。若我汉世，内国人民，人人平等，人人自由。既无世爵，人人得徒步而至卿相，执政权。罗马人所有权利，限于一城数十万人之内。我汉扩之百郡万里五千万人之远，此其平等自由之相去何如矣！
文化过于罗马十倍
罗马贵族压迫奴隶
三曰乱杀之多寡 罗马立国无纪，其始民政时代，则豪族与平民之争，世有内乱，不可胜纪。及苏拉、马黎约之争，闭城大杀，罗马一城，死者十五万。其後申拉苏、绷缥、恺撒三头政治之争，屋大维、恩多尼、列比铎三执政之争，攻乱弥年，罗马之民，死者不可胜数，号为百年之内乱焉。即号称罗马盛世时代，自恺撒被弑至提庇留帝为其臣麦克罗所绞，加俞帝为近卫所弑，革老丢斯帝为其后所毒弑，尼罗为元老院所弑；则开国诸帝，自奥古士多外，无一能自保者。于是驾拔、奥苏威的路举兵争位一年，并互杀，则是为大乱矣。中间惟斐士巴顺、第度、大剌壤、哈的练、安敦、奥古里流，以贤获存，而多米山即遭弑矣。及高摩达斯被毒，于是军队拥立之帝二十五，仅四人考终，而大乱亦频数。即亚力山大稍能中兴，而亦被弑。于是入“三十暴君之代”，内乱频仍，外寇交至，境土大削。瓦连帝为波斯虏为奴，甚至内乱至于八月无君焉。盖自裔德西多外，无一免者。此後惟地克里生以高让君士但丁，以一统获安。自此末君无一保全首领者。且帝位不定，或兄弟相争，或数将并立，日在大乱之中。
汉世人民人人平等
罗马内乱杀戮不已
统观罗马一统之业八百年中，当国有位号之人以百数，能保全者不及十主；而争乱分离以数十计；其女后之乱政弑君，亦复无数。比之我之十六国五季，尚不如之。若我汉世，只吕后小乱、王莽大乱、质帝被毒外，数十代并皆平安，京师晏然，中外无事。唐自武后一乱、中宗被毒外，数十世亦晏然。宋除南渡，明除建文外，皆数十世无争乱。其与罗马一京之世载乱离，相去远矣。每读《晋书》及《五代史》，哀其时君臣人民之惨杀酷戮，为之掩卷。此乃中国数千年绝无仅有之世代，而中国人所怵心者。而罗马人乃视为朝夕餐饭之事，岂不哀哉！
四曰伦理之治乱 罗马以家族为治，与中国同。其族长有权，其父子相继，女不嗣位，莫不相类。惟其淫乱之俗，则不及我国远甚。盖其奥古士多，已立其后先夫之子。已而提庇留死，则兄孙继之，又以叔继侄，而革老丢斯又以侄女为后，又立其后先夫之子。而第度之贤，亦以其女妻其弟多米山。其他废后、杀子、弑母，不可殚数。即开国诸帝已若此，其他不必数矣。中国汉唐，亦有废后、杀子之事，然亦少矣。父子相继，乱崩能戢。若叔侄为夫妇，则亘古未闻。观邦渒家人屋壁之图画多写淫具，则鸟兽之乱甚矣。虽为一家一人之私德，然其波及关系于一国者，不亦巨乎。
五曰文明之自产与借贷 罗马起于小蛮夷，日以争杀为事，立国千年，仅得意大利之半岛，虽有议会，绝无文明。及西历前一百四十六年，当汉武世，平定希腊，乃以希腊之文学技艺，行之国中；然仅及罗马一城而止，未及于意大利也。其後有之，渐推广于全国，则甚微矣。故罗马实为武功之国，不得为文学之国。文明本非其自产，乃借贷于希腊而稍用之，此与北魏、辽、金、元之入中国相同。岂与汉世上承夏、商、周之盛，儒墨诸子，皆本国所发生，百郡人士，生来已习，濡浴已深，无烦假借。其与罗马之一城人民假贷希腊者，岂不远哉！
汉世乱事较少
罗马淫乱之俗
有此五者之悬绝，则罗马虽有国会之公议、公馆之同民、道路之长巨，皆不足与我齐驱矣。且其国会私于贵族，徒召乱争。公所宏丽，出于劫掠他人者。是皆非治法之美也，何足与我较文明哉！其法律号称美备，为今欧人之祖，他日当以与我汉律一一校之。然总而断：罗马人之政俗，实为北魏、辽、金、元之比例而已；虽号文明，未脱野蛮之本者也；非今欧人之比，亦非我中国之比也。
但其产育之美，有足异者。罗马以其本出于土番小部，故为团体民政。是故虽限于贵族自私一城，而其图书馆、博物院、戏场、浴场、公园、女学、恤贫院，皆与其城中之一族人共之。而今者欧人师之，乃推而遍与人民。而我国虽号文明，所有宏丽之观，皆帝王自私之，否则士夫一家自私之，而与民同者乃反少焉。此则反不如罗马之治，俗私狭而能诞育耶？然此亦让欧人先我百数十年耳，不足计也。
罗马文明来自希腊
中国文明源远流长
与民同者乃反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