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别二十六首

54.壮别二十六首

首途前五日,柏原东亩饯之于箱根之环翠楼。酒次出缣纸索书,为书“壮哉此别”四字,且系以小诗一首,即此篇第一章是也。舟中十日,了无一事。忽发异兴,累累成数十章。因最录其同体者,题曰“壮别”,得若干首。

丈夫有壮别,不作儿女颜。风尘孤剑在,湖海一身单。天下正多事,年华殊未阑。高楼一挥手,来去我何难。

丈夫有壮别,无如远从军。手激天河水,清夷五浊尘。蛰灵待雷雨,身世入风霎。今我胡为者?虫鱼注古文。

壮别诗

丈夫有壮别,仗剑行复仇。一卮酹易水,如闻风萧萧。今我其蹉跎,墓草宿已凋。中夜栗然起,胥江号怒潮。

丈夫有壮别,无如汗漫游。天骄长政国(日本昔有山田长政者流寓暹罗,後竟执其政),蛮长阁龙洲(哥仑布日本人译之为阁龙)。文物供新眼,共和感远猷。横行天地阔,且莫赋登楼。

相送复相送,群贤返自崖。骊歌犹上下,鸿爪已东西。波路空逾阔,楼台望转迷。齐洲烟九点,回首渺予怀。(别送别者一首 两邦志士,送之于东京车站及横滨海岸者百馀人,送之于舟中者十馀人。)

莫道无家别,并州是故乡。思潮三派壮(日本明治间新思潮有三派:一英国之功利主义,二法国之共和主义,三德国之国家主义),民气百年强。国士皆知我,江山似旧行。去齐濡滞意,惶恐谢君王。(别日本东京一首)

东海数健者,何人似乃公。劫馀小天地,淘尽幾英雄!闻鼓思飞将,看雲感卧龙。行行一膜拜,热泪洒秋风。(别西乡隆盛铜像一首:像在上野公园,吾于行之前一日,独诣其下,顶礼而去。)

福地不易得,逝水何时休。偷度百忙里,来为竟日游。雲霓迟下界,风雨别高楼。芳草虽云好,王孙未敢留。(别环翠楼一首:楼在箱根塔之泽,风景绝佳,去年曾侍南海先生一游此。)

罪屈家为累,恩深报苦迟。十年惭虎变,两月补乌私。为懔悬弧训,更劳陟岵思。牵衣日追从,最忆是儿时。(呈别家大人一首:余十年以来,浪游中原,侍养久缺。去年之变,累及家属,遁迹澳门。今年九月,家大人东来抚视余,居两月复拜别。)

思潮三派

西乡隆盛

狂简今犹昔,裁成意若何?辙环人事瘁,棒喝佛恩多。翼翼酬衣带,冥冥慎网罗。图南近消息,为我托微波。(寄别南海先生一首:先生东还时,在横滨为半日谈;今在香港,且将有南洋之行。)

第一快心事,东来识此雄。学空秦火後(伯有自述《昔日谭》一书,自言其所学渊源),功就楚歌中(伯一生立于逆境,作事遇反对,每挫败,而气转壮,卒底于成,余最服之)。大陆成争鹿,沧瀛蛰老龙。牛刀勿小试,留我借东风。(别大隈伯一首)

汩汩口悬河,棱棱目如电。重围独往来,六合任舒卷。血泪热在腔,胚胆沥相见。咄哉此为谁,毅也字子远。(别犬养木堂二首)

群公皆好我,爱我莫如君。责善情弥苦,参谋道益亲。何心恋蛮触,努力造风雲。无限分携感,英雄髀肉新。(木堂语余云:日本今无事可做,惟将投身于亚洲大陆耳。)

我昔露山会,与君为弟兄。千劫不相遇,一见若为情。许国同忧乐,论交托死生。如何别容易,无语只惺惺。(别柏原东亩一首:余与东亩为兄弟之交。)

赫赫皇华记,凄凄去国吟。出匡恩未报,赠缟爱何深。重话艰难业,商量得失林。只身浮海志,使我忆松阴。(别伊藤侯一首 余去年出险之役及今次远游之费,皆感侯之赐。侯临别勤勤有所语,且举吉田松阴蹈海事,及己前者游学时艰辛之状以相告。)

南海先生

大隈重信

犬养木堂

伊藤博文

文明发商界,欧米昔其乡。徐福三千壮(横滨中国居留人数不及三千),田横五百强。自由成具体,以太感重洋。努力宗邦事,蓬莱日月长。(别横滨诸同志一首)

广厦需材众,群贤集此堂。精心探太理,分业务专长。团体相亲下,机缘事扩张。莫辞文字累,棉蕝费思量。(别东京留学诸友及门人三首)

孕育今世纪,论功谁萧何?华(华盛顿)拿(拿破仑)总馀子,卢(卢梭)孟(孟的斯鸠)实先河。赤手铸新脑,雷音殄古魔。吾侪不努力,负此国民多。

我性有奇癖,贪痴似蠹鱼。恨为众生累,不读十年书。浮海知何补,藏山愿已虚。劝君好爱惜,难得是居诸。

患难相从我,恩情骨肉亲。变名怜玛志(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一,二十年流亡于外,屡变其名),亡邸想藤寅(吉田松阴又名藤寅,早年因与同志结社,漫游逃亡其邸,被削籍)。愧我乏恒德,半途又离群。丈夫各独立,毋为吾苦辛。(再示诸门人一首 诸子相从,多逃家艰辛而来,今皆自隐其名,于余之行也,咸有恋恋不舍之色,以此慰之。)

一身常自主,四海等无家。合并聊相慰,分携亦自佳。围炉谈意气,对镜数年华。匹马忽飞去,黄尘帽影斜。(别内一首:内子随侍家大人来省视,相居月馀,复别去。)

公当从此逝,我亦耻怀居。劳燕分寥廓,鱼龙待简书。发机当起陆,养晦且悬车。珍重再相见,头颅百战馀。(别同别者二首)

别同志

卢梭与孟德斯鸠

别内

机会满天下,责任在群公。涂炭宁无极,精神自可通。推心下豪杰,捷足驭枭雄。某甲虽无似,赢粮或许从。

亦有英雄泪,不向离别挥。苍黎哀水火,社稷惨戎衣。恩怨何时报,康同与愿违。劳劳精卫志,填臆涕如縻!

极目览八荒,淋漓幾战场,虎皮蒙鬼蜮,龙血混玄黄。世纪开新幕(此诗成于西历一千八百九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去二十世纪仅三日矣),风潮集远洋(泰西人呼太平洋为“远洋”。作者今日所居之舟,来日所在之洋,即二十世纪第一大战场也)。欲闲闲未得,横槊数兴亡。

诗思惟忧国,乡心不到家。山河水漂絮,身世浪淘沙。浩荡天风远,侵驰白日斜。惊心自鞭影,何处不天涯。

附:太平洋遇雨 一雨纵横亘二洲,浪淘天地入东流。却馀人物淘难尽,又挟风雷作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