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情形大异于法
吾以法国封建情状,推之吾中国,无可比焉。当黄帝尧舜禹时,凡分万国;至汤三千国;及周武时千八百国。此皆如今土司,重税淫刑,当亦不可闻问;然未有大于吾四川一省,而封建十万国者。以禹会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计之,禹贡九州五倍于法国,则法封建五十倍于禹时,百六十倍于汤时。至周则通道于九夷百蛮,疆域益大,不止五倍于法境;法之封建,三四百倍于周时矣。春秋战国之大国,若晋、楚、齐、秦,则与全法等,益不类矣。即计春秋初年二百馀国,春秋之末数十国,法之封建,殆千馀倍于春秋时焉。然孔子生春秋时,已深恶封建之害民,日讥而去之。盖凡有封建,即有公卿士大夫千百数,皆食民而役民者也。虽以文王之号称仁圣,然灵台灵囿之筑,已取于民力,而不给工金。其他封君之淫用其民,视为固然,不待言矣。故筑城筑台,役兵争战,无国无岁不为之。故孔子深恶而力救之,凡有力役、兵役皆讥之;贵卑宫恶服,而戒峻宇雕墙。淫于原野,不得已而定制;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孟子亦频称“不违农时,穀不可胜用”,而讥时君“率兽食人”,言之如此其痛切也。若夫税敛苛重,尤痛言之;凡初税亩、作三军,皆以为大戒。哀公之时十税其二,有若犹令其行彻法,十税其一。当时民有井田,皆由官给,孔子犹恶其二十税一,税过重,乃定十一之税,与其徒大呼,而欲改革之。孟子告梁、齐、滕诸君,开口即言什一法,尤夥详矣,
饥荒
法民之可悯可怜
中国情形大异于法
汉既一统,听民买卖其田,乃行三十税一之法,然民犹有徭役任兵之苦。魏、周、隋、唐,复行口分授田之法,每夫授田五十亩,而分租、庸、调以征之。及中葉授田之制不行,杨炎行两税法,亦仍三十税一之制。其後世有仁主,代有减租。以元代混一宋金,而天下钱粮仅二百万两。明万历时,尚不过三百五十六万两,然尚地丁分征。是时吾邑庞尚鹏为福建巡抚,乃创定“一条鞭”法,将丁役应征之庸,摊于地税。至国朝康熙三十六年,圣祖乃命全国通行之。于是全国数百年永免丁役,且定制後世不得加税,其群臣有请加税者斩,後嗣帝有加税者不得入太庙。故至今二百年,中国田税不加分毫。自江浙承宋世官田之税,亩有三四钱银以上者,为至重矣。即吾南海之征,并地方官吏一切之折色火耗幾加数倍,然亩尚不过一钱八分耳。若天津等处,有亩仅收铜钱十三者,是仅当各国一仙耳!
孔子之非封建
孟子讥时君率兽食人
汉行三十税一之法
今以日本考之,每田百圆税五圆,地方税不得过五分之二,则每田百圆者收七圆。若吾国如新宁者,每亩价五百圆以上;照日本税,应每亩三十五圆矣。而今新宁税尚不及一毫八,是尚不及日本税二十之一也。夫日本之税三十而一,美税二十二而一,英税二十而一,德税十七而一,法税十六而一,意税十五而一,奥税十四而一,西班牙税十三而一,而吾中国税千分而一。盖以薄税而论,即今美国尚远远不及我国,况其他乎。此何以故?盖自孔孟以来,诸儒日讽其省刑罚薄税敛之言,以为至仁之政;而世主亦统计朝庙会同设官养兵之用已足,故听其说而赋税得日以薄也。然所以能若此者,以封建既废,一统一君,宫府之愿欲易给,设官甚少,养兵亦极少,故行极薄之税,而绰绰有馀裕。若圣祖薄税之制,尤为中国数千年所无,亦为地球万国古今所未有。而康雍乾百年间,用兵于准、回、青海、西藏者数四,拓地万馀里,而户部之库,尚常馀七千馀万两。此正当法路易十四、十五、十六三朝,我之一统薄敛而民安乐,文学咸兴,与法之封建厚征,而民困苦蠢愚,相去何如也,岂有道里可计,而巧历能算之欤?
田不加赋户不抽丁
中国之税天下最轻
法岂止不能如本朝,又岂止不能如汉、唐、宋、明?以比之吾三代封建之世。凡其封建十百千倍者,其仁暴亦十百千倍;民之苦于苛征暴刑者,亦十百千倍。当春秋之侯国,孔子已深恶其刑敛之苛暴,况之千倍苛暴于春秋时者乎?以唐、宋之征税,比今法税已甚轻;然阳城、道州民咏,杜工部三吏、三别,聂夷中卖新丝新穀之诗,郑侠流民图,其激切已如此。若如法封建制,征罚之繁苛,田税至十分之八,比之鲁哀公之二十而五过之四倍,民更何堪?况又有人头税、所得税、盐税及卖税豪家之纷耶?
观法封建征税之苛重,民敝衣败屋草食、饿莩相望若此,其孰能忍?此平等所由倡,自由之说所以起,革命所由生也。试问中国有之乎?中国既无二十佛郎之人头税,又无十一之所得税,又无夫家十圆之盐税,又无百之十五之侯税,又无百之十四之僧税、国税,又无百之五十二之苛征,而仅千分之一。民生惟有田者纳此区区之税,外此一切营业、筑室、蒸酒皆无税,荡荡然自由。若无田者,即营商千百万金,尚不须纳分毫于国。又无卖税豪家,听其苛重之事。直至咸丰时兵乱,始有征商税千分之一;民所怨苦者,即此千分之一之税而已。而或者昧昧不察本末,乃欲引法之革命自由,以行于中国,以为无病之剖割,其类否乎?其当否乎?
中国因苗旧制,刑虽重,然自汉文帝、隋文帝後,已改去肉刑。法律统一,举国相同,贵贱平等。虽帝者无道误杀,尚畏史书。其馀自亲王宰相,不得妄杀一人,有者科罪。讼事惟知县乃得决狱,佐杂官不许问焉,违者罪之。其知县不平者,可上控于知府;知府不平者,可上控于臬司;臬司不平者,可上控于督抚;仍不平者可上控于都察院,且叩阍焉。虽亲王宰相督抚,皆可控也。又有御史可风闻入告,以达民隐。天子杀罪人,须经秋审三次,必须三宥,不得已然後杀之。近同治後,督抚乃借军兴例杀人。安有以稍大于四川省之地,而有十万侯可操刑杀之权,令民无所诉者乎?
历史上之比较
中国又无其他苛税
夫以法当吾两省之地,吾问官仅二百知县、二十知府及臬道数人耳;近者多设谳局,派候补府州县为谳员,亦不过多数十人;计两省可讯民讼行刑威者,无过三百人。而法则十万侯之下,有无数之刑司、僧正皆操生杀之权;是一法不止三十万之作刑威者,是刑官千倍于吾也。其逞淫威,所不待言。况酷刑至毒,而法律不一,民无适从,惟法官之意。有以詈神小罪,而遭屈首足于车轮之酷刑者。夫以司刑者之多,而法律之无所适,民真无措手足之地矣。中国有司,非无妄施酷刑者,若企笼夹棍之类,固时有闻焉,然非法律所许也。只与私人相毒同科,则无可议也。故中国人苟非与人有讼,可终身不至公庭。只有教俗,乃所浃被,所谓道之以德,齐以礼也。有司之政,有终身不干及者,况于刑乎?即今万国文明,亦无能比,以视十万封建之法,其相去何如哉!
中国刑法较轻较平
法之刑官千倍于吾
若夫一侯出猎,熨足二人;民女将嫁,领主先宿。此野蛮之俗,尤中国有史数千年所未闻。间有豪强夺民妻者,虽在亲王,刑诛无赦。昔徵贝勒以恭亲王议政之尊,身为其子,而以幽禁民妻囚禁。若在督抚卿贰,有娶部民女为妾者,立行革职;以吾所亲见,若陕西巡抚冯誉骥是矣。而安有民女将嫁领主先宿之蛮行若是者哉?地方官有妄杀一人,法皆徒死。夫以吾督抚之尊,国仅二十馀人;守令亦少,仅二千馀人,而不能少肆。若蕞尔之法国,即其国王,亦与吾督抚等耳。而下有十万诸侯,可先宿民女,而行猎杀人,淫用非刑,淫暴压制如此。此平等所以倡,自由之说所以起,革命之乱所由生也。试问中国有此十万诸侯淫暴压制否乎?而或者不察本末,妄欲以法国革命自由之说施之中国,以为无病之呻,其类否乎?其当否乎?
法之大僧数万,贪暴专横,奸淫妇女,占夺民地,无所不至。当其十八纪之时,占法国田地三分之一,皆免税役。而权要之官,乃至中职及兵官将校以上,皆为贵族所充领,平民不得一官半职焉。夫同是国民,而以门族限人,此尤压制不平之事也。贵胄据高,英俊沉下;苗生山上,松屈涧底;不平则鸣,此岂能久忍者乎?
况复蕞尔法国之王,而微赊喇之宫,费至二百兆,别苑二十九,离宫十二,宫人万六,宫马四千,卤簿二千,厩舍御厨各费数百万,猎巡无数,侍从宫禁佞倖十万。岁费无谓之俸数千万。侈泰若此,尤足贾怨。以秦始、隋炀之一统,犹以骄侈之故,以数年之间,大召革命之变,以亡其国。况如法者,众恶兼备,过于秦始、隋炀远甚者乎?此平等所由起,自由之说所由倡,革命之变所由生也!
法国诸侯之淫虐
法以阶级门第限人
王室骄侈若此
夫晋室之贵族清谈,则石勒倚啸;咸阳之宫殿嵯峨,则项羽焚烧。此王衍所以遭排墙之祸,而杨广更先上断头之台也。孟子曰: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师旷曰:天岂使一人肆于民上。故首悬太白之旗,组系轵道之旁,革命之变,乃义所在。汤武豹变,应天顺人。刘邦、李世民应运而兴,除暴拯民,君子所与。此吾国故事,最古而最多,不烦远引之于法国者也。若使吾中国而有十万淫暴之诸侯,占国地三分有一;专横之僧寺,举中国平民不得任权要之职;则鄙人必先奋笔焦唇而倡自由,攘臂荷戈而诛民贼。革命吾国自有之义,岂待译书之入,先卢骚、福禄特尔而力为之矣!然试问中国有此否乎?
国朝礼乐文教,皆述周公、孔子之馀。政治法度,皆循汉、唐、宋、明之旧、八股、弓石之愚民,因乎明制。科举选补之用吏,多属汉人。将镇皆可起徒走而致,公卿皆可从科举而得。尚虑宗室亲王之恃势凌民,至禁不得出京三十里。封爵极少,间以大功得爵,只有禄位而无土地。亦无僧寺之能纵横,虽乾隆之世,帝权最尊,压制最甚,时有焚书禁论之苛忌,而亦多蠲租兴学之仁政。我中国乎,凡法压制之苛害,盖皆无之。我之大革命,盖在秦世;我之享自由,盖自汉时。凡法政之苛暴,大约在我中国三四千年前各土司之世,或间有之。而有书传以来,侯国已大灭,神权不甚迷,已无有如法之十万淫暴侯者矣!
君王暴虐则不能免革命
中国平民皆可致公侯将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