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旅行记卷中

癸卯旅行记卷中

四月六日(阳五月二日) 晓梦初醒,见彩霞旭日,交映水中,山耸螺鬟,波如砥镜。亟起,携远镜登甲板窥望,则一岛孤耸,灯塔高峙,知是海参崴港外矣。

海参崴者,中国人旧名。近海产此,故名。俄人得地必改名,且屡改,今名务拉的乌斯托克(日本人书为“浦盐斯德”者,以读此四字略近俄音也)。此为咸丰十年所“赠”与俄国者,俄建为东方第一之重要军港,而附设商港。自光绪廿四年又“慨赠”辽东半岛与俄,于是旅顺大连湾为俄人东方不冻之第一良港,而海参崴次之。

舟循岛左缓行,入所谓金角港者,炮台左右高下,参差而列。再进则依山列屋,三面环抱,市埠在焉。舟下碇。

舟甫碇,小舟百数竞集来渡客。舟子十有八九为中国人、朝鲜人,彼久寄崴埠,岂不知俄例不许来客之骤登岸乎。环球各国,不论为何等人,不论来自何地,一概禁止,非有本国准据,不许履境者,惟俄(禁止入境犹可言也,为未明其为何等人也。至禁止出境亦非准据不可则奇矣,犹可言也,为稽察国人他徙也。至禁人由此地徙往彼地,相隔二三十里,为时或仅十馀日,亦非准据不可,则奇而又奇矣)。予与外子,先由驻俄之中国公使给凭,又曾由驻日之俄国公使签字,为最优等之准据。鄂生四人,由湖广总督给凭,而驻汉口之俄领事签字。馀人则由江海关道给凭,而李兰舟代向驻沪之俄领事签字(有例费,亦不小)。自长崎来者,亦可由驻崎之华领事给凭,而俄领事签字(例费更昂)。总之非有据不可。

抵海参威

然闻当港华民四五万,不尽有据。俄官曾严令检查,不但入境准据多半无有,即所课税之身纸亦互相换验,难核确数(俄例:人无贵贱老幼,给一身纸,按年课税。无身纸,苛罚之严不可思议。此身纸又时时索验索费,而华人竟有无此身纸而混迹崴埠等处者)。劳动人太多,尽逐不可,遂饰词罢查。

舟碇中流,待医官检疫。此各国通例,俄于此独宽。医官三数人驾艇来,登甲板一周便回帆。闻有疫与否,向非所严,惟遇机密欲阻外国船入口,则可以有疫为名,施其禁令。

俄顷,二警察佩长刃,腰短铳,二关役执铁刺、手封漆,来验舱加封。俄顷,三官来,一役捧小箱侍。官入餐室坐,与船长一为礼,呼酒来,饮且笑,强船长以酒。船长固不饮,坚辞始免。侍役呈箱,退立梯侧。官出箱中印,船长出上、中、下乘客入口准据俾验。官授印船长令代劳,惟予及外子者一纸,彼官手加印。久久毕,官去,则甲板上税官立,舷旁关役守,监视乘客运行囊登渡舟。运者关上人,物无大小,必出资二十戈;虽一杖、一雨盖,苟非自携,必二十戈。运至岸上,列于坡地,开拆检查。其无验场如中国,其严检过中国,遇东方人尤严,盖无方寸之包不开视,甚至棉卧具亦拆视,一盆栽之花亦掀土验之。盖俄人拙制造,一切精制多来自外国,其严检固用保卫主义也。外子云,昔游土耳其,土关向称严检,犹不至如此。予等一行,则先由驻俄公使向彼外部托电彼关放行,故特蒙优待,以小汽艇渡我,不验一物,群以为异。

出入国境俄为最严

“准据”与“身纸”

检疫独宽

此港中国设一商务委员(商务委员所享权利不如领事官,日本先欲于此设领事,俄不允,遂降而设商务委员,中国踵其後),即李兰舟也。兰舟适假归,代理者为同利号商主关君寿彭。关君粤人,商此港廿年矣,明事理,无中国官气。承兰舟之托,来舟相迓。商务署中李君次山、黄君朴臣亦来坡上,极周挚。予等一行九人,同投宿商务署,盖兰舟约也。兰舟推外子爱以及同行诸人,尤可感。否则骤入俄境,事事受窘矣。

自今日为始,所履之地,皆用俄国历日。今为俄之四月十九日。俄与各国同用太阳历,何以与各国又相差十三日(每月之十四日为各国次月之一日)?外子昔年在俄时,彼历与各国差十二日(每月之十三日为各国次月一日)。今差十三日者,一九〇〇年各国不闰年(二月廿八日),而俄国闰年(二月廿九日)故也。至相差十馀日之故,则各国所用历乃教主格勒革理第十三所改之新历(一五七二年时教主)。而俄既不宗格勒新教,即不用格勒新历,而仍用其东教之旧历耳。

无方寸之包不开视

中国商务署接待

俄国历法

世界文明国,无不用格勒阳历(回教各国自用回历,安南国别有历),一岁之日有定数,一月之日有定数,岁整而月齐,于政治上得充分便利,关会计出入无论矣,凡学校、兵役、罪惩,均得齐一。故日本毅然改历,非好异也,欲得政治齐一,不得已也。予知家事经济而已,自履日本,于家中会计用阳历,便得无穷便利。闻外子述南皮张香涛之言曰:世人误以“改正朔”三字为易代之代名词,故相率讳言,不知此三代以前事耳。汉兴,承用秦历,代易矣,而正朔未改也。太初更历,正朔改矣,而代未易也。厥後凡易代仓皇之际,必无暇改正朔;而统一稍久,修明制度,则往往修历,本朝亦以康熙之盛始修历。然则改正朔与易代不相干,何讳之有?诚名论也。

然惯历亦不妨并存。日本乡僻尚沿存旧历,以行其岁时伏腊之礼,庸何伤乎?至与外人交涉,则必存明治某年之国历。乃闻外子言,中国驻外各使馆,凡以本国政府之言告彼政府,仅用彼历而不兼列我历,诚可诧异,犹曰:“与外人交涉,虽存我历,彼不知也”。乃见今之学西文者矣,学数月,偶执笔学作短札以致本国人,亦开笔第一行即书西日月年,而从未见书光绪幾年者,是何故欤?予素鄙此,故日记首列我历,而兼注阳历也。

论用公历之便利

改正朔与易代无干

七日(阳五月三日) 外子往答关君,且偕其往俄税官长处谢其殷勤。此为东方总关长,权力及于贝加尔湖边,故托其电满洲里之税关属放行。伊允诺。而重大之物八件,即由伊漆铅封识,谓无论何地,可免开视云。伊夫人亦出见。俄顷,伊夫妇来答。伊夫人盖知予之偕行而来访也。予初未知,不及迓,伊夫人亦不下车而返。予颇歉然,乃作汉文道歉书,托关君译致。

八日(阳五月四日) 凌晨偕外子步出门,循港至市,为一览此间风土。先见所泊巨军舰二,皆四烟突,不知其名,更不知为何等舰、有何等力也。去岁日本横须贺造成一军舰,举进水式,仿西例延男女宾。子妇以女学生故,蒙女校长挈之往,列女宾之末座,亦得预闻其造法用法。而予屡经吴淞口,外子每指所谓“海容”、“海圻”者曰:此中国新军舰也。无论我妇女辈不获登,即外子亦未尝登览。以视异国之每舰炮数、炮力、速率、船质,必一一详播,惟恐人不知者,相去何如耶!(人人所用日记本,无不刊印此种事。)

步三数里,访当港著名之记念门。门峙港滨,乃光绪十七年辛卯(一八九一),今俄帝尼果赖司第二当为太子时,在此举铁路起工式,而建此门为记念也,上表尼果赖肖像。彼国蓄意通西伯利铁路于海参崴,诚谋国之必要,岂知更横贯满洲,出于意外乎!旁有博物院,院小,门亦未启,谅无多品,亦遂不观。

税官长

军舰

记念门

院外丰碑高峙,遥望为新镌汉文,奇之。就观,乃宁古塔副都统讷荫,因庚子俄兵占塔城,而颂俄将功德者也。碑阴为译俄文。讷荫满洲世仆,其忠顺服从,根于种性,见俄感俄,正其天德,但文字非其所长也。不知何地某甲,为捉刀此绮丽词章。文录如下:

夫值甲仗星驰之日,而能以禁杀为心;当寅威凯奏之馀,而能以招怀为事:俾百姓各安其业,一城奠厥攸居。此其人求之于中国不为罕闻,而求之于外洋实所稀有,乃不意今得之大俄国东海滨省巡抚迟公焉。公为俄疆名宦,海隅旧臣。于本年夏,陡有拳匪倡乱,衅构邻邦。公乃统节制之师,琱戈电举;拥貔貅之众,铁骑风驰。竟以八月初旬据塔。斯时也,睹山城之烽燧,襁负塞途;闻火器之砰轰,哭声遍野。以为敌人入境,玉石难免俱焚;而况言语不通,华民安必无恙?岂敢期其不肆杀戮,城中安堵如故哉?而公则不嗜杀人,而能济众。其始则军容甚盛,阚若雷霆;其终则恺泽旁流,沛如雨露。缉盗贼以安民业,百务俱兴;开囷食以救民饥,万家食德。他若设养疚之所,以理民痼;建义塾之坊,以便民学。在施其恩者,固已无怀不至;而受其惠者,行见有口皆碑矣。子等幸被涵容,得依光彩。是翁矍铄,堪比功建壶头;都督仁慈,难禁碑留岘首。欣此日干戈已戢,俾环海群登衽席之安;冀将来和睦恒修,幸吾辈共享升平之福也。是为记。

满洲副都统立碑颂俄人功德

碑文

署理宁古塔副都统讷荫閤率属官员铺商等建

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吉日立

〔按:铅印本此处有文云:“李兰舟以此碑竖立崴埠,引为国民之大辱,曾录告北京政府,政府不答。”〕

此碑为讷荫由宁古塔越万山辇来,以献于迟怯苛夫者(旧任之固必乃脱,俗称为巡抚者,时统兵占取宁古塔)。迟不敢秘,以告俄君。俄君谓不应受此举,而迟适去任,後来者欲却不能,欲受无主,乃置碑院外耳。

午後,日本之代理贸易事务官铃木阳之助君及外务书记生佐佐木静君来访,予亦出见,为外子传译。(本任之川上俊彦君时适假归。)

九日(阳五月五日) 外子往访同利号关君,予亦往访其夫人。予不善粤语,赖关君通意,又即在同利购旅用品数事。同利为当港华商之第一家,然所备中国品不多。粤产数种之外,略有江浙织物,亦仅为旅崴之华人所用而已。其他十有八为上海转来之所谓洋货者,外子云,多德国品。其二阶所列,则日本品矣。华品之不适外国人用,顾如是耶?

此港四近一二千里,居民稀少,又仅事渔猎,无所需乎货物。虽屯兵增官,商贩随之,而意在招徕,故曾定为无税口岸。迨日本工艺进步,运入港者日多,俄人嫉之,遂废无税之令。李兰舟在此,曾创陈华货免税之议,果得其政府允诺。乃日本欲援此例,故不四月又废免税之令。今同利所储货,尚是免税期内所输入者,彼谓以後恐以税重无利而减少商货矣。此港所食米皆来自日本。日本以己国所产精米运销于美洲,次者运销于邻近,而己国又输入中国米食之。盖输出者得善价,而输入者为廉价也。又此港虽濒海,而水淡不成盐,所食盐均由香港运来,其实半为吾浙之岱盐。濒海渔业颇盛,赖盐渍致远,所需尤多。

国民大辱

为丈夫传译日语

海参威之对外贸易

去年外子预议中英商约,知洋盐入口一事颇费争持。外子本疑洋盐贵、华盐贱,断无运洋盐销华地之事。然则入口之议何自而起?初以为欲由此口运彼口(如由镇江运至九江),借毁旧约轮船不运盐一节;今始知香港积盐过多,欲谋销路耳(按约凡货自香港来者名洋货)。今春在沪,又闻德商欲揽载淮盐出口,每岁认额颇巨。询其果运何地,则云满洲俄境各城。自满洲境内顿增百万俄兵俄民,需盐自多。德商此议,诚为敏眼;惜中国盐官徒拘旧例,不知改张耳。

李兰舟在此曾劝华商设一病院,免受俄例苛虐,果得俄人允许,并允以每年所徵每人二卢布医费,统拨还供华医院费用。在俄人可谓极尽情理,而华人转以院规治病用西法,输助不勇,致院屋虽立,而治疗未能实施,可叹!又闻海参崴每死一华人,非极有力者,往往弃置僻处,任俄官埋葬。询以何故,则谓家有死人,非报官不可,报必俟医官验视,方许殓葬,时或借词须剖验;苟欲免剖验,非贿五百卢布不可,故不敢轻报。又此间强盗极多,俄官不甚措意,即控亦无效,故盗胆愈壮。闻前数日一书生遇华人二运一巨囊登山,有血痕,迫视之,弃囊去,则赫然被支解之死人也,案亦莫发。闻杀人事幾于无旬无之。

海参威之华人

此间有一奇女子名彩林(或曰姓蔡名林),无锡人,年已六十馀,先嫁一俄人,现嫁一张姓者。女通英、俄语,善经营,富资财,颇见信于市上。得彼一言,数万金可立贷。其资财半由俄夫所遗,半由营积所得。闻曾聚资一归内地,而官绅欺之,将不保其所有,遂重游不复归。殆亦德国之浙江人田阿喜流亚欤?

是日偕外子往答铃木夫妇。铃木导观乌苏里之停车场,为指示一切。俄例宽,任闲人入场登车无阻,不如日本之非有据不得入场也。俄车一等者青色,二等者褐色,三等者绿色。(日本一等者白色,二等者青色,三等者赤色。)

十日(阳五月六日) 商务署中有俄员邬君,通华语(邬为东方学堂学生,此学堂程度大约与日本高等学校相等。俄例,于学课非所重,学生每自谋生计,故邬君得出勤于商务署。日本于学生不得兼勤者,以重学课故),连日为予等奔走,摒挡汽车及行囊事颇劳。是日又承李、黄两君以俄地旅行迥非他国可比,且交界换车最难,重要物件被窃又是常事(刘君仕熙者,李君之友,亦外子之友,居哈尔宾,曾有金珠器数事,值价五六百金,托一友人亲携赴哈,道出崴埠,即由李君送之行。此友人郑重受托,讵行至交界,一眨眼被人窃去。俄人既多盗贼,俄官又不缉盗贼,任诉无应者,竟归乌有。李君自经此事,颇以交界换车为畏途),恐予等种种不便,乃嘱邬君伴送予等至交界。邬君允诺,予等亦欣然。(幸俄例不重学课,故邬君可暂辍学。)

无锡女子经商致富

俄国学生

午餐後,一行十人启行。先是有行囊大者八件,存海口税关,亦同利号代取来。(给赁八卢布。在长崎亦曾存关,无赁,盖专便旅客荷物。)商务署中先向车驿定专车,驿长曰可,但驿权至交界而止。果已备一专车,不乘他客。此车半为一等位,半为二等位,十客同乘,颇安适。此驿长之情,商务署之力,亦邬君之劳也。

二时十八分车行,关、李、黄三君挥巾别。自此铁路可直达森堡(止贝加尔湖回岸,未成,然亦不出二十年)。当光绪廿六年日本工学士田边朔郎经此驿时,停车场之混杂不可名状,发车不依时刻,乘车不依切符,今已渐除此弊。予等所购切符,为乌苏里线及国境东线者而已(线名解见下文)。过国境西线,当另购满洲东线之切符,赁价固较日本为昂,而携带品运赁尤昂。华人所携,本较西人为多,在日本一等位者可得百六十斤之重额,而俄路仅得卅馀斤而已(一铺特)。如此运行,岂卅馀斤之物所能敷用?盖俄人本不为旅客谋便利,无足怪也。此车有食堂(每餐四品,价一卢布,茶一杯十五戈)。

自此西驶,所历铁路线名,先列如左:

线名      位   置    唯斯特数(每一唯当中国二里)

乌苏里  海参崴、伯利间     717(今所行者仅102)

国境东  尼果赖司喀、柯乐特倮甫间  91

满洲东  柯乐特保甫、哈尔宾间   536

乘火车赴圣彼得堡

满洲西     哈尔宾、满洲里间       907

国境西      满洲里、契丹司基间      340

后贝加尔     斯特列田、梅索瓦间   (今所行者仅1671)

贝加迴岸     梅索瓦、伊尔库次克间     292(今未成)

中西伯利     伊尔库次克、鄂必间      1717

西西伯利     鄂必、车里雅宾间      1332

乌 拉      车里雅宾、兹拉特间      150

欧 俄      兹拉特、萨马拉间       791

萨马拉、莫斯科间      1118

莫斯科、彼得堡间       604

车行左临海(即阿穆尔湾)而右倚山,颇饶风景。行百二里,抵著名与满洲铁道分歧点之大驿,东西图籍所共载,以今帝之名名驿,所谓尼果赖司科者,中国旧称为双城子。然今又不名尼果赖司科矣,自彼本年一月一日始,改用东方海军大将之名,名曰司柯里乐夫矣。俄人割人土地,必易新名,欲使人无怀旧之感。今此地入俄手已四十馀年矣,即铁路告成,亦已八年,而忽又改名,殆以乌满铁道分歧点,其名惹世界耳目,故易名以避之欤?

午後十一时,抵柯乐特倮甫驿,华人称为五站,或曰:驿距双城子五站,故名(站者,约人马行一日所能至之路)。国境东线至此已终,乃购满洲东线之切符(时尚未能购直达满洲西线之切符),即在驿中换乘,例不受关吏之检查。况自东而西,乃为由俄入华,其关权应在华而不在俄。然今日关权,乃在俄而不在华。闻不论自西而东与自东而西,均事检查,盖逼迫日本。俄人恶日货入其境,并恶其入华境也。至于俄货入华,一则曰旧约界左右各五十里任便往来(西北荒界旧例),再则曰此五十里即一百华里。试问入境百里以後,尚可扼地设关徵税乎?然则陆路俄货,永无徵税之策矣。

割人土地必易新名

予等就停车场食堂稍憩,入一等待合室。守者睨视久,盖华人向不乘一等位也。食堂男女客饮啖方喧,武官为多。一妇人殷勤让坐,语言不通。致谢而已。候一时许,邬君导登车。车室坐位不裕,邬君以未尽所受委托之义务,亦换乘再送,辞之不获。又一驿至朴喀尼次那耶,译言交界,盖已入满洲境八俄里矣。自柯驿至朴驿皆山路,穿隧道五,闻最深者一百萨仁(一萨当华六尺馀)。朴为第二等驿(凡五等),驿长较柯之为三等驿者为尊。邬君向商,请增坐位,果为增开一室,邬君遂辞返崴埠。此路不备华人有乘一等位者,故一切等符无华字,谛观乃为自秦家冈(即哈尔宾)来交界者,而非自此间往哈尔宾者,一切尚未合规则。邬君有心人也,与外子谈俄商之不得自由贸易,俄学生之不得自由读书,言之慨然。

十一日(阳五月七日) 午前六时抵马桥河驿。冲寒一望,见山阳爽垲处,有俄人聚居,稍远有华人村落。必铁路开筑后,方始成聚,在昔不知要隘,荒山绵亘而已。俄过穆林驿,因车无食堂,故下车购食物。驿左右支板为屋,沸水待茶、炙肉团饵者,皆俄人也。下等劳动,则半役华人(入满境後朝鲜劳动渐少)。九时过带马沟驿,凡穿隧道四,其一行四分钟,闻百九十五萨仁之深云。

华人向不乘一等位

img人之不得自由

午间绝牡丹江而过,迤南即宁古塔城。溯顺治十一年(1654),俄可萨克兵直招宁古塔,为中国都统沙尔呼达所败,往事不复可追矣。浙人吴兆骞侍亲荷戈,记宁古塔政俗颇详,今亦时异势殊矣。南望增叹,不知撰碑之讷荫,尚在塔城否?

午後三时,过横道河子驿,驻停稍久。本可下车就食,雨雪泥泞未果,草草购物充饥而已。今日所行,忽为山间平路,则左右山坡,时有杂花,略存春景。忽为山路,则怪石枯树,近逼车窗。又或已伐已毁之树根,峻立道侧,无虑千万。又路工未毕,故沙石材木遍卧道上。山戴积雪,涧冱层冰,有一种阴迷气象。回忆日本近日,鲤帜飏风(东俗以重午为男儿令节,家有男儿者,制帛或纸为大鲤,树杆悬之。儿多者鲤多,大小飘荡,颇堪悦目),菖蒲、踯躅次第放花(日本菖蒲开五色花),何等和暖。入暮,抵一面坡驿,雲开月朗,乔木筛影,从窗外飞过。凭枕观之,剧饶诗境。予年来久辍韵语,盖无心事此矣。

十二日(阳五月八日) 午前五时抵阿什河驿。此本名阿勒楚喀,有副都统驻此。予盥梳未毕,不下车。外子云,除俄武官外无所见。少顷,武官数人登车,脱帽解佩刀,熟视予等,若深讶华人何以得乘一等位者。中一人,观其服装制度,知与日本中尉相当,以华语询外子何往。告以将往森堡,彼色渐解。俄驻轮,外子以为是哈尔宾矣。此武官曰:此非哈尔宾,乃三家子也。三家子,地名,不见于车驿表,幸此人之见告。

时异势殊南望增叹

又数分时,至哈尔宾。外子本欲一览俄人所夸为“东方新都”者,又得李兰舟之弟字辑甫者,与昔年森堡旧友李君佑轩,均在哈尔宾铁路公司中,可藉为东道主,先已函告(两电竟未达)。是日二李君在驿相候,欣然造其寓,见辑甫夫人与蒉文卿之夫人,殷勤欢聚。蒉夫人且让己室以栖予,尤感。异域逢女友畅谈,愉快非初意所料。解衣就寝,自离长崎,至今为第一夜安眠。

十三日(阳五月九日) 先是,森堡使馆寄来东方铁路公司介绍书,专为予等谋乘车便利。是日外子持书,偕李君佑轩往访铁路总监工之代理并执哈尔宾行政权之俄人曰达尼尔者。一见介绍书,谓贵客既由森堡总公司介绍而来,必当竭力周旋,俾无旅行之苦,此我职也。又谓自哈尔宾乘车可以直达森堡,无庸换乘,当为备一等者二室,每室二位,而两室间有门,可开可闭者。外子又询大件行囊运致之法,彼言此间尚未有定例,可由公司中先命人送至满洲里驿,交次等之急行车代运,则运赁廉而到着速,计期二十日,不过迟人到一周而已。其运证可令所命之人曰李宝材者(俄人,通华语),在满洲里面呈。彼又为计核种种赁金数。外子询车固直达森堡,但可否于莫斯科下车,作一二日之游览。彼言长途已为贵客备专室,倘中途下车,此车室已不复能他售,恐非公司所愿云。凡此,皆李君佑轩传译,外子归述如此。

惟是先闻哈尔宾尚无直行车达莫斯科,须在贝加尔湖畔换乘,今乃云直达森堡。外子以达尼尔身在局中,且有总公司之介绍,所言当必无误,遂电告森堡使馆,言某日可到。盖一车直达,无须有人相迓(本约有人在莫斯科相迓云),且不复作驻游莫斯科之想。电用法文,盖俄例不许人在其境内发密码之电,今哈尔宾即用此例也(海参崴之中国商务委员且不得发密码之电)。

至哈尔滨

掌权俄人达尼尔

午後偕蒉、李两夫人步游市街。两夫人虽不能如予之健步,然已除内地风气,以步行为快。晚景苍茫,极目无际,所谓塞外日落沙平者,亲见之矣。

十四日(阳五月十日) 外子率同行诸生往游新哈尔宾,俾略见俄人之布置与用心。新哈尔宾土名秦家冈(朴驿所购二等切符,其言秦家冈者即此),俄人定名曰诺威倮特,译言新城(赁车非用俄名不可,因车夫皆俄人),各国人所注目,以为俄人新定之东方大都也。予等所栖者名旧哈尔宾,土名香坊,旧为田姓者烧锅所在。五年前,俄铁路公司人欲占为中心起点,乃逐锅主而有其地。予与蒉、李夫人所居,尚是旧址,尚有断垣。

烧锅者,满洲境上一大生业。其主必富资财,役人畜,制高粱为酒,所称为烧酒者也。其酒不但为北方所盛行,且销售于江南。锅主既营此大业,每扼要筑垣,如城如隍,以防外侮。垣中亦有街市,群奉锅主为长,俨有自治风气。垣周大者二三十里,视江浙小县邑,有过之无不及。此香坊者,其一也(左近尚有一次等者,闻庚子之乱,土人毁之,官兵毁之,锅主遂亡)。秦家冈者,乃久无人迹之地,或者先为秦家所有,故冈以秦名,然莫可考矣。

俄人之经营哈尔滨

“烧锅”

俄公司既占香坊为起点,初意亦就香坊经营都会。乃续见冈地爽垲,濒江而不患水,尤占形势,于是于冈建都会。今划入界内者一百三十二方华里,已建石屋三百所,尚兴筑不已,盖将以为东方之彼得堡也。兵房已可容四千人,亦兴筑不已。哈尔宾左近,扼满蒙之正中,濒松花之大水,洵为无上之要区。既已数百年荒弃,则俄人度地经营,亦势所必至之事,不得谓强夺我土地也。

铁路公司人告外子曰:俄人在哈尔宾购地,固以己意划界,不顾土宜,以己意给价,不问产主,然全以势力强占,毫不给价则未也。有之,惟满洲世职恩祥。恩祥恃其世官之焰,本鱼肉一方,自俄人来此,更加一层气焰,每霸占附近民地,以售于俄人,冀获微价。恩祥又肆其霸力于傅家店,俄人利用之,故土人畏之,官宦又媚之。傅家店者,昔年不过数椽之野屋,近民居约万户,华人谋食于铁路者夜居于此,屯中“红鬍子”所巢穴,现为恩祥所庇护。俄人欲将屯地圈入界内,以扩张路域,屡向华人言之,想实行此事亦必不远。

闻庚子以前,路工所佣劳动华人,不问其为直隶产、为山东产。拳乱以後,禁绝直隶产而专佣山东产(彼不知拳之源于齐鲁间)。此等最下最苦之华工,昼役于路,夜宿于傅家店,彼俄工固列板屋而居于路侧者也。俄工污秽亦不亚华工,然公司每以华工污秽,易肇疫气,傅家店距路不足十里,易于传染,啧有烦言。其意非尽逐华工不止,徒以佣值廉而工事未竣,不得已耳。或曰:我务清洁我工,俾无所藉口,岂不为我工姑留一谋生计?不知俄意本借防疫为名,以拒绝外人,初非真爱民命。任我如何清洁,彼必有词,岂但尽逐华工!外子所言如此,深以不中为幸。

已建石屋三百所

满洲世职为虎作伥

铁路华工

予等未至哈尔宾之前一日,为俄国令节。李君佑轩是日休假,自香坊乘车至秦家冈,在冈时久,以道远马疲之故,饭于肆,且命车夫就食,可谓毫无过误。忽有警察役,怒车之驻于肆门也,摔车夫殴之。车夫固俄人也,与辩是奉雇主之命。李君亦闻声趋出,向警役用俄语声说。讵警役骤加殴辱于李君,可谓奇极。李君以铁路公司之高等华员,且善俄语,竟以一车夫就食之故,大受警辱。事後诉于总监工,总监工虽极力抚慰,而不闻一惩警役。俄政固如此,不足怪也。

同日,阿什河有俄兵刃杀一解饷华官之仆于途,并伤二同行人(一为旅店中人,护送此华仆者)。阿什河之华官,正来哈尔宾谈此,外子闻于李佑轩座上者也。俄人肆虐杀淫掠于东三省,自以海兰泡之杀我男妇老幼三千馀人于一日,为最著称。黑龙江沿岸,被杀者数十数百,不可枚举,此将军寿山之所致,犹曰此庚子事也(华商永和栈、日本商加藤写真店,均以献贿于武官幸免)。辛、壬以来,被杀一二命,见公牍于三交涉局者以百数(三交涉局注见下),不见公牍者不知数。至于毁居屋,掠牲畜,夺种植,更小事矣。此在民间被害,初亦愤;愤而诉,诉而无效,亦姑忍耐;忍耐久,且以为非人力所能回矣。即在华官确知民间被害,初亦愤;愤而诉,诉而无效,亦姑忍耐;忍耐久,亦以为非人力所能回矣。

俄警殴辱高等华员

俄人肆虐

俄人之夷我满洲也,先借拳乱为名,尽搜括官用武器,更以检查隐匿为名,纵兵役任入人家,搜括铁器,甚至田器亦被取去。俄人蓄意先欲民间无抵抗盗贼之力,则盗贼自炽,而彼得以武力治盗为名,益张其兵力耳。红鬍,彼所利用而保护者也,然亦不过纵使扰民,而哥萨克之防范红鬍仍不遗馀力。此其意,吉林将军长顺知之,而无可如何。

又闻一俄医士之言曰:曾亲至东省,欲以医学考察种族灭绝之原因。尝见一哥萨克持刃入一老幼夫妇四人者之家,攫少者肆无礼,其三人抱首哭,此哥萨克次第杀此四人而出。夫哥萨克诚强暴,然四人者,纵无器械,岂竟不能口啮此兵,而默然待死乎?此不必以医学考察,而知其必灭云云。予笑谓此唾面自乾之盛德乎!〔铅印本此处有文云:“专以克己无竞为学派者,其效乃召灭种,可骇!”〕

达尼尔者,代茹古维志而为铁路总监工者也。然名为铁路监工,实于哈尔宾地方操立法、行法、司法三大权者也。三大权操于一手,今世界列国君王且无之,而达得之,幸福耶否耶?

奉、吉、黑三省各设一交涉局于哈,例以候补道府司之,闻黑局为最贤。此三局住屋员薪,均由俄人供支。华员感俄人之为增差使也,其视俄为主,而视本省为客也,固宜。局员惟恐失俄欢,仰达尼尔鼻息惟恐不谨。局有谳案,非达诺不敢判,且非达诺不敢讯也。工役交涉案必请示于达,即傅家店一赌博案亦必请示于达也。吉局员且有求俄人优给薪水宽给住屋者矣。李君佑轩云,去年疫盛时,俄人好行其德,散给茶与糖于华民,而委其事于交涉局员,局员散其茶而匿其糖。俄人知之,先颇讶,後知为中国官场常态,遂不语。

俄人利用保护盗匪

三交涉局仰俄鼻息

三局设于江沿附近。江沿者,沿松花江岸,距秦家冈三数里,今市廛集处,俄警察局暂设于此。外子乘车往答局员,见所谓辕门者、大堂者,种种肖中国衙署。大门旁一鼓一梆,又四旧铁刀,栅系荷校者三数人。车夫用华语毒詈此荷校人,作极村辱语。一中国所谓“二爷”者出,笑靥向车夫,怒目视荷囚。献种种媚于车夫,真不愧为局中人矣。

庚子之乱,黑龙江有协领曰庆益斋者(不知其名),统兵一大枝,在松花江北岸向江沿发炮四五十出。时哈尔宾无俄兵,总监工厌之,乃聚工人二十,驾小舟一,渡江吹喇叭以恐之。协领果闻喇叭率兵狂遁,所遗物品不少。李君佑轩等正苦乏糖乏茶乏烛,不意协领所遗不少,遂取归供用。

连日蒉、李二家以精馔饷予等,多南方食品,询知哈地固无有,即奉天、吉林两省城亦罕售者。幸铁路通,旅顺又现今无税,故运致不难耳。哈地乏薪,所燃薪多北自黑龙江水运来,间或东自宁古塔陆运来,凡在公司中人皆公司供燃。不然,则一家所需,岁非四五百金不可,诚巨额也。又乏蔬类,一金之值,可得菠菜六斤,他可类推。有南人一二,赁地种菜,颇获利。惜向达尼尔赁地,价奇昂耳。稍廉者地必远,运至匪易,获利又减。予思此一带本空旷无人,今忽聚十馀万人于此,每日食料即不少。倘铁路有阻,幾不饥困?不可谓非危地也。

枷示数人

闻喇叭声率兵狂遁

一金之值菠菜六斤

去秋辽东不丰收,交涉局员创为运上海白米来此平粜之议,义声震一时。平粜者,为利贫民也。试思此间贫民,食白米乎?抑不食白米乎?白米即平粜,其价能廉于杂粮乎?然则此平粜白米,利翎顶辉煌之官幕耳,非利贫民也。然谓局员豫为己谋,则又不尽然,总之不从实际着想耳。

哈地稍有局面之华商,仅华昌泰一家。予偕蒉、李夫人往购旅行用品。见所售仍日本品为多,无怪俄人深嫉日本商工,百计以禁遏之。

哈地尽用俄之不换纸币(大率一卢一枚者),贸易无大小,皆以卢布计。旧日所有之制钱及吉林自造之银元,仅可为一葱一菜之交换而已。彼芬兰、波兰,亡入于俄者且百年,而民间尚用格勒历、用旧币。而哈地不五年已尽忘旧惯,竞投俄好,岂果种性血统之不同乎?抑教育久忘之故乎?

先是十日之夕,邬君在朴驿发一电致李缉甫,今四日矣,尚未到。缉甫曰:先日曾有阿兄海参崴来电,久不到,向局中走询,局员指案侧尘土中百十纸曰:安必无君电,盍自检之。检果得。询其何以不见送,彼曰:谁为君任配送职乎?想朴驿之电,亦在此尘土中矣。一笑!

岂杲神性之不同乎

昨日途遇达尼尔,邀顾其家,辞之。彼又浼李君佑轩来邀。今日即赖李君传译,往访其夫妇。相见觉待客之殷勤,较日本人加一层亲切,且自出器械写真订赠(此订赠者至今未获)。外子云,此虽小节,亦可见俄人外交一手腕。

十五日(阳五月十一) 昨来大雨道泞,事事艰阻。正午,一行九人发自香坊。李佑轩、缉甫、蒉少君皆远送于秦家冈。此第一等大驿,故局面不小,然板屋黑暗,土石堆积,盖工程甫半,惟食堂已粗具。

驿中亦有万国通例之赤帽役,为客送小手荷物。然仅送一等客,不送二等客。华客向皆三等位(西人惟劳动苦役者三等),问有二等位者,则指定某车以区别之,不许入他二等室,其“优待”如此。

李君佑轩奔走代购切符,距车行不过十馀分钟,而切符不可得,乃先导予等登车,而徐俟切符之来。比登车,则达尼尔所允一等位四人二室者无有也,乃四人一室者也。所谓一车直达森堡者不然也,且非直达莫斯科也,乃仅达满洲里者也。仓猝间无暇与追辨(达亦不面)。所最感困难者二事,一为已信达尼尔言,电森堡使馆以到着期,且言直达森堡,无须人迓(使馆本约有人在莫斯科相迓)。今事事变更,俄例又不许发码电,外子又不通西文,将何由改告使馆?一为已信达尼尔言备车赁及食费,今事事变更,必不敷用,囊中不裕,而仅仅数分时间,安所得金?幸李缉甫急出百馀卢布,李佑轩亦出数十卢布相借,又允再属达尼尔,加电充送行囊之李宝材者,命其续送至伊尔库次克,照料换车。语初毕,一洋人急送切符九枚来,汽笛一声,遂行。行後,将所畀卢布与赁价核算,计缺缴十五卢布。彼人乘机矇混,是社会惯性,无足怪;即达尼尔所言不实,亦其社会惯性,无足怪。所得总公司介绍函,其利益如此。不过予初从东方来,不免叹一诚一伪,相形顿异耳。

外交手腕

登车情形

达尼尔又切实言午後一时正发车,勿稍误,其实一时卅分方行。驶过松花江桥,此为满洲路上第一等桥,望见汽船三数,喷烟激浪。松花江不准行船,为同、光以来中俄一大问题。一水之航,昔龂以争;万里之域,今慨以赠。安得不令他人哂乎!

此车有食堂,得便利。餐四品,价一卢廿五戈。餐後凭窗远望,此著名之松花江、嫩江间流域,千里膏腴,然夕阳送晖,极目无人,耕牧大利,久任抛弃。一二十年後,必有享此大利者,但不知为何种人耳!浙人周君少逸,久滞黑省,近广招开垦此千里膏腴,其识远大。惟不知占我疆土之客,能容我民享有此利否?

十六日(阳五月十二) 未明,过齐齐哈尔,驻停最久,惜未起观。然俄例停车场必距市都十五里,必无所见。午前六时半,过碾子山驿,渐渐见山。山坡野桃着花,回忆五日前在磨刀石横道河子一带冰雪埋没者,气候相殊如隔数月。七时半至成吉思汗驿,或谓是汗生长地,不知确否?闻昔有成吉思汗篱巴者,今已无有,其即奉天柳边之类乎?路左倚山冈,右旁河流(水入嫩江),野屋三四轩,谛视均俄工人所栖,不见一土人。奇渥温苗裔式微,遗烈堕落,耕牧旧地,致为昔日臣服者所蹂躏,能不起读史之浩叹乎!

一诚一伪相形顿异

浙人周君广招开垦

成吉思汗篱巴

八时半抵札兰屯驿,下车散步,购俄产黑麪包尝之,果别有风味。凡满洲路停车场,虽诸事草创,而售食物处必先备。车场左右,或架板屋售物者,皆俄人也。我华人仅少数负筐叫卖粗粝而已,又往往被阻,不令与乘客近。华客颇愿向买,然必飞越下车,乃克交易。无如停车久暂,非所谙悉。买者既恐回车之不逮,卖者又恐售价之不及取,于是逡巡互失者比比皆是。至路上所役,何尝不有华人、朝鲜人,然尽是极劳极贱之役,稍居其上者无有也。此驿有一捩轨机之华人,域外仅见,询知为宁波产。在博都河驿遇一售鸡子之吉林人,询知工役上多山东人,若吉林、奉天人则千里罕遇云。十一时,抵巴里木(土人呼为喇嘛山)。〔铅印本此处有文云:“自成吉思汗驿至此,有山而不险,有水而不污,有木而不为窝集,真膏腴地,惜未有人耕牧耳。”〕

午後三时五十分,抵著名之大兴安岭。山势陡峻,上坡昂度逾于千分之十五,不得谓非险坡。在高原已拔海面二千二百英尺,渐登渐高,至山顶则拔海三千六百尺。所谓兴安驿者,正在山顶。有华式庙,闻中祠女神。列车上坡时,首尾各用一机关车,或推或挽,曲折六七乃达。工役忙忙,闻隧道已穿通,凡千四百十五萨仁。但隧中修治未毕,秋冬方可通车。

夜半十一时抵海拉尔,下车散步,月明如昼,寒气逼人,重棉犹凛凛。海拉尔在呼伦贝尔城南(亦约十五俄里),城为山西人聚市之所,有副都统驻此。过海拉尔,为著名大湖沮洳低地。月下经过,远望则水影苍茫,渺无边际;近看则植木水中。支板如桥,而轨敷其上,断续不一。车行其上,缓如人曳,而轨力犹格支不胜。益近呼伦淖尔(即达赖)、贝尔淖尔之间。两淖尔水溢数百里,春夏为患,岁成恒例云。又闻此一带水中,不生种种动物,格致家方事推求,未明其理。

车场售物者皆俄人

多山东人

大兴安岭

同车有俄人夫妇,均善华语,盖汉口俄领事馆之书记生,挈妻假归也。同行四学生,与其在鄂相识,故介绍来谈,互访亲切。然俄交大略可见,不与深谈。又有比国人,乃芦汉铁路之技师,善华语,老于路工,多识华情,外子与谈颇频。

十七口(阳五月十三) 午前八时馀,抵满洲里驿。虽距界线尚有十八俄里,而已为满洲铁路之终点。予等所购切符,至此驿已终,须续购矣。外子偕比国人往电局发电,告森堡使馆以车非直达,仍须有人在莫斯科相迓。彼局中恶见外国人,睨比人良久,责以不脱帽。比人不得已脱帽致礼,彼始掷出一纸,俾书电文。所书者为法国语,局员不解,谛视良久,质之旁一人,又谛视良久,始核价。计发十馀字之电,费时间五十分云。

过沼泽地

不与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