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旅行记卷下

癸卯旅行记卷下

四月十七日(阳五月十三) 今日另购切符,由国境西线入後贝加尔线矣。午发车。在列国通例,各公司各线,有互相抵算之契约,故无论越过幾线,其切符可同时并购,而乘车或随时更换,从未有重购切符而不必换车者。此满洲里驿,乃重购而不换车,亦俄国公司之特色。闻此车驶至贝加尔湖畔方止,岂後贝加尔线与国境西线,均已通用满洲公司之车耶?

先是驻车满驿,有税官登车,问外子是某君否。外子答是,彼言随带行囊已奉电放行,遂逐件加一封识而去。比国人为传语:“当在哈尔宾时,闻此关之严,不可思议。有旅顺华商,新从俄归,言过此关时,有一极小之日本寒暖计,亦为所取去。有一俄武官,方从北京掠物归国,关上见珍品满箧,疑为日本制,将取去,此华商代认为中国制,乃放行。”又昔年湖北自强学堂之俄文教习波里君(外子昔所延订),遇于哈,为言满驿关例,专事搜索日本制,虽纤毫必收没云。今见此关之严,果无异海参崴。予等从日本来,岂无一二品日本制,今得放行,非得彼政府电托不获此。虽然,俄例无事不可以贿通,久蒙各国之认许者矣。

另购车票而不换车

俄关之严不可思议

切符之价,先纳坐席(如一等位若干),再纳急行,再纳寝台。夫坐席之外再加寝台,犹可言也,为坐者不必定寝也,然长行已断无不寝之理矣。若急行之加,真不可解,岂同此一车,纳急行价与不纳急行价,其到着不同乎?此次予等托一庶务长代购切符(此庶务长之职,日本列车所无;英法德等国,车行极远不过一二日,亦未必有此;不知美洲长铁道有此职否),车行後缴纳馀资,外子谓差百馀卢。然语言不通,无从询问。姑向比国人谈及,比人允为代询。经五六时间,彼将所差之百馀卢缴回。此老年人,非比哈驿之十五卢有心蒙混,盖俄人算术本拙,又各种赁价,分合纠纷,更与他客赁价牵涉致误耳。

闻外子云,昔年驰驱于欧西各国之郊,凡越一国境,则风尚景物顿然改易。即比与法,种族同,语言同,而风尚景物仍不相同。何也?既已各自成国,即各有其政其教之区民于不同也。乃予今日出满境,入俄境,不见所谓不同也。车驿之结构,车道之管理,车员役之服装、人种,无不同也。教堂尖矗(俄例每村落必有数教堂,堂必有尖,金银色灿烂耀目),水塔高峙(俄例每车驿必建塔储水,盖沙漠乏水,冬令水冰,皆宜先备),无不同也。所微不同者,满境上不十里必建屋驻哥萨克兵,车经过,则出二三人负铳向车立,不知何意。夜行望灯光疏落如星,皆兵房也。而一入俄境,此兵遂少,盖其疑信不同也。中国妇女闭笼一室,本不知有国。予从日本来,习闻彼妇女每以国民自任,且以为国本巩固,尤关妇女。予亦不禁勃然发爱国心,故于经越国界,不胜慨乎言之。

无事不可以贿通

出入国境不见不同

十八日(阳五月十四) 午前四时,抵契丹司基驿。此为国境西线与後贝加线之分歧驿。後贝加线,又东北至斯特列田斯克止。此驿驻车卅分时。凡驿有歧路者,驻车必稍久。考日本记载,每谓分歧驿名开伊多罗甫。今此契丹驿,其即开驿之改名欤?抑另一地乎?不可知矣。总之俄术在淆人耳目耳。

又百七俄里至赤塔,此为後贝加省著名之市,屋宇整齐,非复满洲路上草创景象。闻此地有巨商,以造酿致富,本波兰志士被追放者,历万辛自营生计,颇得众心。昔虽致富,而尚被种种苛例。近今俄于西伯利渐渐视同域内,不欲含怨者之丛于是地,故追放数年减一年,而待向所追放者亦宽一层云。残月挂林,远山戴雪,凭窗窥望,哀彼波兰遗黎。

此一带雅布鲁诺山脉,为西伯利铁道拔海最高处,凡三千五百英尺,较兴安岭仅减低百尺。然兴安升降陡峻,非穿隧不可,雅鲁迤逦上下,可沿坡而行。虽然,究以昂度太高,故每一辆之八轮汽车,仅可带廿三辆之货车,不如满洲道上之可带四十辆也。遍山弥野,皆属森林。林皆针葉树,无阔葉树。地无积秽,时见野烧痕,其广数里。

不禁勃然发爱国心

波兰遗黎

车驿左右,每见蒙古人三五群聚,袖手徘徊,一若甚无事者然。头戴皮帽,略如故乡村儿之狗头帽,及纨袴子弟之拉虎帽,顶缀红缨,腰束彩绦,右衽大袖,皆广缘如村妇衣。衣兽皮,不加布,即以皮之革为表,注目列车,口嚼食物。噫!此种人不但不能自立,并不堪作奴仆,予谓亦坐不施教育之故。又悟衣之左右衽一大一小,乃蒙古风,前此固如日本和服,两衽大小维均也。

乌的河畔有驿名希洛喀者,或曰此真成吉思汗诞生地。下车散步。铁道在两山之间,满山翠柏,居民不少,景物亦佳。山间平地。窄者里馀,宽者一二十里。山下大溪即乌的河,忽洒为数渠,忽合为一流,其地果灵。闻居民事耕,所产小麦、大麦、葱、薯等,兼畜牛羊,其生活之度虽低,犹胜于满洲道上之成吉思汗驿。

十九日(阳五月十五) 黎明,知将过色楞格河桥,特起观之。四山环抱,残月镜波。予幼时喜读二百数十年前塞北战争诸记载,其夸耀武功,虽未足尽信,然犹想见色楞格河上铁骑胡笳之声,与水澌冰触之声相应答。今则易为汽笛轮轴之声,自不免兴今昔之感。然人烟较昔为聚,地力较昔为任,则又睹今而叹昔。凡政教不及之地,每为国力膨胀者施其势力,亦优胜劣败之定理然也。

天明,渐渐从山缺树隙望见水光,知为世界著名之第一大淡水湖所谓贝加尔湖者矣(中国旧籍或称白海,元代或称为菊海)。自过上乌的斯克,浓树连山,风景秀丽,殆迈蜀道。而此夷彼险,但有怡悦,无有恐怖。因想苏武牧羊之日(武牧羊于北海,海即贝加尔湖),虽卓节啮雪,困于苦寒,而亦夫妇父子,以永岁月,亦未始非一种幽景静趣,有以养其天和也。旅行记程以及日本各记载,皆以梅索瓦驿为湖畔换渡之所,今日车至梅驿不渡,又二驿始驻车。岂所谓贝加尔回岸线者,已引长至此欤?此车本来自旅顺,经过哈尔宾而止于湖畔者也。

蒙古人

色楞格河上之遐想

予等将与此车别。庶务长颇殷勤,送予等渡湖,登久闻之所谓碎冰船者(船凡二,予等所登者名贝加尔),并代索船室键,开室俾予等安坐,因赠以外子昔年巴黎购来之精制指南针(盖悟与俄人交涉,必处处有赠物也)。船为英制,长二百九十尺,吨数四千二百。除船底一层外,其平岸一层,船腹有轨,船轨与路轨凑合衔接,汽车即循轨入船。船可容车二十七辆,载之以渡。渡车以货车为尤便,盖省上下搬运之劳费。若客车则换乘为便,不必定载原车以渡也。予等所乘之急行车本不带货车,故未见其载车。其上一层为大食堂,两傍为乘客休息房。其後为二等位之食堂及休息房,亦宏敞。船身宽博,迥异寻常。甲板上为游眺所,烟突凡四。凭舷一望,极目千里(湖南北千二十华里,东西百五十华里)。

环湖尽山(峭立四周,无一隅之缺),苍树白雪,错映眼帘。时已初夏,而全湖皆冰,尚厚二三尺(湖面拔海凡千五百六十英尺),排冰行舟,仿佛在极大白色平原上,不知其为水也。别有天地,何幸见之。或谓此世界上水最清澈之湖,惜今日之见冰不见水也。然吾江浙间之太湖,上受天目诸水(如贝加尔之上受色楞格水),下泄吴淞等江(如贝加尔之下泄昂噶拉江),虽大小什一,亦复极目无际,水清澈底(贝加尔水之淡而不鹹,以水流泄故)。而皑皑白冰,非所见也。故此渡极乐。

过贝尔加湖想苏武

碎冰船

湖上风光

至船之所以碎冰,初非以冲力撞冰也,故船首不锐。乃船机吸此冰下之水(冰无论如何厚,其四五尺下必水)以喷出舷外,冰无水相承,自以重力不均平而致裂,更助以船之推力,推开此既裂之冰,而船进矣。故湖中之冰,虽坚可碎,而湖边之冰,转以水浅,而船力所不及。舟行二时许(他人渡湖,每曰须四时许,或是从梅驿而渡,故路远),达西岸。(闻湖有一种奇鱼,长五六寸,头部之长占全身三分之一,眼大非常,且能飞。鱼虽小,能潜于二千尺以外水底,而不畏其重压,惟出水见日光乃溶。)此湖多疾风迷雾,故冰渡尤稳。(蒙古音谓此湖曰达登淖尔。达登者,含神奇意与富有意。)

将抵西岸,乘客纷纷争先,一如中国长江轮船状态。据云恐彼处车位不良,且或竟不得坐位。外子笑之,谓当不至此,遂从容步至车侧。见一等车一辆,欲登,则车仆以美国人专赁对。又一等车一辆,则坐位已满,始信争先者为洞知俄情者也。

外子率予等徘徊车侧,犹盼有续来钩结之车,乃距车行不过十分钟,而寂然不闻。彼送予等渡湖之庶务长,旁皇不安,左右奔驰,商于此驿之长。驿长耸肩张掌,反覆与说,竟无效。此庶务长将归湖东,急急为予等提手荷物置食堂中,邀予等在此食堂坐,尚以为行二时许,至伊尔库次克大驿,必有车来钩结,备予等坐位。乃比至伊驿,仍复寂然。非但予等无坐位,更有从伊驿登车之二德国客,亦无坐位(二等位),同行学生五人亦无坐位。幸汉口俄领事之书记生夫妇于伊驿下车,让出二等一室,招学生速占。奈俄顷间已被一人占去一位,仅馀三位(此人後仍让出)。于是三学生姑居此室,仍馀二学生无着。正纷扰时,一德国老妇人通华语,愤予等之不得坐位,代为争论,比人巴君亦助辩。聚议四时之久,始勉腾二等位者一室,予偕外子及所携二女子皆不得已挤入此二等室中,已倦极矣。俄人动辄自夸优待华人为他国所不及,今果见其“优待”如此。至售出切符若干枚与车室若干坐位不相符合,亦惟俄人之经理“周密”如此。

碎冰之法

坐位已满

车过伊尔库次克,予因车室未定,且怨声盈耳,怒容满座,故无心纵观。有银行人携三百卢布来,请外子签字领受,盖李君辑甫恐川资不敷,电汇此三百卢来也。又森堡使馆来电,知公使托陆君子兴亲赴莫斯科相迓。陆君为外子十二年前好友,更欣慰。

予昔年初习日本文时,曾试笔译福岛安正君(今少将)《单骑远征录》(少将任中佐时,一人策马于俄及满蒙之境者再阅寒暑,所传日记曰《单骑远征录》),中有叙伊尔库次克一段,录存如左。虽为壬辰、癸巳间事,亦可参知大略:

如此优待

日本人之《单骑远征录》

伊尔库次克濒昂噶拉河右岸,人口大约四万七千,位西伯利之中心,亦第一都会地。观光察势,无如此地,故留马十日,得巡览哥萨克骑兵、豫备步兵大队营、专门器械学校、陆军病院、候补士官学校、小学校、博物馆等。

此地驻屯骑兵仅哥萨克一中队耳。时已严寒,道路冰结,不便骑兵之运动。蒙参谋部长之厚意,召集于参谋部门前,演密集运动,相邀观览。路冰结滑甚,易蹶,而驰驱颇熟练。

步兵大队以五中队编成,兵员千二百人(按:今已大异)。

器械学校以九年卒业,生徒二百许,为学术应用之组织。校内有教场,有工场,一面为研究学术,一面为练习实业。其所制造之机械器具,皆坚牢而价低廉,故民间定购者不少,盖此地必要之学校。

陆军病院,时有患者百许。院内有看病夫学校,生徒六十人,三年卒业,六年服役。

候补士官学校,为养成步兵大队、骑兵联队士官候补者之所。现步兵科二十人,骑兵科九人,二年卒业,以见习士官归本队,而待士官缺出之采用(按此大概如各国通例)。

小学校凡十五,纵览其一。此校貲本金,悉由豪商集成,故不收生徒之授业料。石造层楼甚宏壮,百事整顿。讲堂上揭集金者之肖像,以垂不朽。

伊尔库次克所见

器械学校

小学由商人集资

博物馆,亦称西伯利第一,建筑壮丽。楼上所藏书籍中,中国书多,又藏各国关于地学之杂志等。楼下则西伯利古代之器物,及矿物、植物、动物,搜集陈列,又古今之货币。其少少外国品,亦颇可观。就中最可注意者为矿物。西伯利所采掘之金,当一八九〇年凡六万三千四百三十二封度,翌年六万五百五十七封度。盖伊尔库次克、後贝加尔、黑龙江三省,金坑极富。今交通未开,机械未全,而所获既如此。一朝大铁道通,机械工夫,运搬便利,其采获殆不可测。

当时铁路未成,所经营者已如此。近今二三年来,必有进步。昨冬有旅行者经此,观察所得虽未详细,亦录如左:

伊地建筑,十九皆木,惟总督官舍、博物馆、剧场(土木之费凡二十馀万卢)、教堂、商业学校等为石造。道路则不石不木,尘芥没踝。所最经营者,教育与慈善事业。全都大小教育处凡四十馀所,有宗教、商业、工业、矿山、女学、兵学、医学、幼年学(为储武学材者,七八岁以上至十馀岁为止。观其教法,亦颇认真。饭时游客至,即邀共餐:茶一杯、肉两片、麵包。食前後生徒起立,对耶稣像高唱赞美歌。盖俄人于教育上处处带宗教性质,不但孩童也,于武学尤甚。人之贤否,课之高下,无不以宗教之信仰分数为定)、孤儿院、小学校等。关于慈善者,又有罪人儿童之收容所、贫民院、无宿者之宿泊所、恶童惩教所。馀如学术协会,亦所注意,而尤重地学会(博物馆即附属于此会)。工商业尚未臻盛。本来人口稀少,因金坑多,四方招集劳动,于制造业未暇及也。制造品多来自欧俄。农业畜牧,亦未足以养当地之民,故畜类多来自托穆司克及斜米帕拉庭司克,或来自蒙古。价格之贵,职是之故。

博物馆

建筑十九用木

教育多带宗教性质

伊地有名之大监狱,所谓西伯利监狱者,世人记载,待遇囚徒之残忍,举世无双,不忍卒读。而据当局者言,则曰待遇之亲切,无异父兄之待子弟。其信然耶?但愿所言不谬。当地风尚不靖,杀人放火,习为常事。无论田舍与市内,夜间人人警戒,不敢外出。盖从欧俄放逐来者,种类繁多,有剥夺公权之强制移住民,有并夺公私权之定期追放民,有因行政处分而被追放者,狞奴恶汉、豪杰志士均不少,近七十二年间约有五十万人。当时为助西伯利之开拓而放逐此种人,然而怨毒在人,于今日行政上未必便利。

自上乌的斯克以西,伊尔库次克以东,凡贝加湖南岸一带地,逼近我恰克图地方,为二百年久通之商路,故每遇出境华人(蒙古人亦不少)。所谓商者,除茶与织物外无他物。然茶利尽归俄商,华人不过小贩而已。织物销售不多,齐晋产而已。若江浙间织物,非所好也。

二十日(阳五月十六) 凌晨寒甚,车室中八十度之寒暖计(俄国通用)仅九暖度,其冷遇如此,亟命车仆燃薪取温。至食堂早茶,知学生夏君与二德国人,昨夜均卧食堂,且无榻,寒甚。二德国人方怒形于色,彼盖二等客而无室可容者也。予等一等客四人既居二等室,而二等客遂无室可容。彼满洲道上俄武官概不出赁资,占居一等位,而乘客之有位无位在所不计者,盖本为兵路,非商路耳。若西伯利路,亦岂尽供兵用,无藉商利乎?

监狱残忍举世无双

华人小贩

今日始见耕地,又胜满洲一层。

廿一日(阳五月十七) 黎明抵堪斯克,亦繁盛地,惜未起观。又八驿至沃林斯喀雅驿,驻车不行,闻因前途桥断待修之故。此亦大驿。下车散步,距市远,无所见(西伯利路车驿照例距市远),惟见一四无垣卫之木屋,中列极粗木长几数十,几旁各列极粗木长凳,一几一凳相配列,地污秽甚。同行学生曰,此酷似中国之学政试士院,盖乡僻之菜市也。村中妇孺聚道旁,蠢蠢然向列车騃望,口嚼葵子。驻车历九时之久,颇生厌。此长铁道本单轨,又路工不巩固,此等事闻所恒有。然以路工而论,西伯利路究胜于满洲路。满路专为据地用兵起见,于工于商于农皆非所顾。中国人不知,以为自有此路而商务必有变动者,非知俄情者也。

当地之正午,在森堡为午前七时四十四分,盖相差二百五十六分,而经度六十四度也(经度相距一度,时间相差四分)。予等此行,自海参崴至森堡,经度相距九十六度半,故时间相差三百八十六分。车中顷刻不同,故不能确知为何时也。今日驻车久,感时间之不易计算,记所经大驿之时间相差如左:

森堡正午  莫斯科    午後零时三十分

萨马拉   午后一时十九分

停车历九时之久

乌 发      午后一时四十二分

米雅司(乌拉岭顶) 午后二时一分

车里雅宾     午后二时四分

鄂穆司克     午后二时五十二分

鄂 毕      午后三时三十分

伊尔库次克    午后四时五十六分

梅索瓦      午后五时二分

赤 塔      午后五时二十九分

哈尔宾      午后六时十八分

海参崴      午后六时四十六分

车行既速,于时间差异关系极巨。在战时用车,尤贵精算。譬如东驿西驿相距七百里(姑以中国旧说,命之曰经度,相距三度半),车行速率以一时七十里计(速率大概),则历十时而达。今东西驿各于正午发车,速率无稍异,而东车抵西驿时为午後九时四十六分,西车抵东驿时为午後十时十四分。非车有迟速,乃午线不同也。闻德意志以国境东西相差三十馀度,车行时间,易淆头脑,于战事尤非便,故于甲午阳三月三十一日之夜半,改全国用一律无殊之正午。惟与种种政令相关,改易非易,先事商议,凡历十年云。

乌苏里线及满洲线之车,食事均用俄例,每日一度(俄人往往每日一餐)。此车用各国通例,每日二度(早茶不计)。早餐价七十五戈,晚餐价一卢,加茶等大约每人每日三卢。长车无事,食时为乐;然食堂坐位,极多不能过二十人,而乘客幾倍。故掌食者必豫向乘客商定食时,二度之食事,必四次方毕。又此车有浴室,每人价二卢,而水浊逾黄河。虽然,究胜不浴,亦增愉快。

时间差异

车上饮食

晡,抵克喇斯诺雅尔斯克驿。驿濒葉尼赛河。河为西伯利四大水之一,桥长三千十七英尺,尤冠四桥。地繁盛,教堂尖矗满目,停车场亦壮丽。一望芳草如茵,远山添黛。彼状塞外者动砌以衰草平沙等字者,踪迹仅在漠南北一带,初未逾杭爱山、唐努山、萨彦山而更北,故不知纬度五十五、六之间,尚有宜耕宜牧之沃土耳。今日多见阔葉树,凡地有阔葉树者宜耕。

线路穿过森林。溯开筑时,非法禹刊,即法益焚。然用焚尤易于用刊,故烧迹满目。惟一事最奇:现今列车日日通过,而线路左右数里,尚有数抱大树火焚不熄者,计非数日不能焚一树。将谓人力所为欤?四旷荒寂,何人劳力出此愚策?将谓车过喷火所兆欤?一星之火何能焚此大树?且距线路远者又何说乎?不可思议。惟火光熊熊,如列庭燎,颇悦目耳。

车行,掌车者告已添车一辆,劝予等分室,惟仍是二等车。在彼极为无理,然四人分二室究便,遂允之。于是予等四人占二室外,夏、沈二学生亦得一室,二德人亦得一室,又一等乘客之驻长崎英领事亦得一室。领事善东语,且通东文。邻室相近,知予能东语,愿相见,遂略谈。彼亦怨车甚,问外子曰:君为政府人乎?谓俄人为好友乎?外子答曰:我非政府人。彼笑曰:然则君必知俄人者也。

漠北尚有宜耕沃土

大树火焚如列庭燎

与英领事相见略谈

廿二日(阳五月十八) 晨过阿臣斯克,下车就食于车场。俄路惟食物最备。场中间有售宗教书者,而从未见售新闻纸者。盖俄本罕施小学教育,故识字人少,不能读新闻纸。且政府对报馆禁令苛细,不使载开民智语,不使载国际交涉语,以及种种禁载。执笔者既左顾右忌,无从着笔,阅者又以所载尽无精彩而生厌,故新闻纸断不能发达。此政府所便,而非社会之利也。

此驿见一华人负囊登车,求售绢物。询系山东人,所售即山东所织。俄于他国人入境之禁綦严,且课税重重。此小贩人所获幾何,而不远万里作此营生,想见吾民生计之艰。闻一路至森堡,此等亦不下数百名,间被杀死,且或加以有疫之名而虐死之。死後彼官以一纸空言达彼内部,转达外部,而告于我使馆,我使馆本不知此等人姓名来由踪迹,亦遂置之,其不告我使馆并不达彼内、外部者无论矣。虽然,视满洲境上哥萨克之时时杀人而上官方奖励之者,仁厚多矣,无怪俄官之动称国政仁厚也。譬如水旱偏灾,发帑移粟,乃行政者分内事。而在俄国则必曰:“此朝廷加惠穷黎”,“此朝廷拯念民生”。一若百姓必应受种种损害,稍或不然,便是国政仁厚。此俄之所以异于文明国也!

午抵玛里音斯克驿,见积石炭不少。先是汽机燃料用薪,盖东方材木多也,至是始用石炭。午後抵台噶驿(此驿有枝路通托穆司克,为西伯利线唯一之枝线),下车饮茶。夙闻俄国尽力于西伯利移民事,以台噶左右为最枢要地,今在此果见数十辆之移民列车,车外标可容若干人(细察所载民数,必逾于所标额数,而不顾坐卧之足敷与否,空气之足养与否,则俄官任事不实通病),车中设一暖炉,无窗无榻,极似载货之车。老幼男妇数十人挨挤其中,若羊豕然。然岁岁迁民(近一年迁数达二十万),愈迁愈东(此驿迁民并未下车,必有更东之行)。彼藏相威特巡回东清,其复命之书,筹于後贝加尔以东广拓迁政,诚为要图(後贝加尔以东者,满洲之谓也)。千里广土,百馀年国禁不许开垦之未辟精华,安得令强邻不艳羡?

有宗教书无新闻纸

山东人上车卖绢物

此其所以异于文明国也!

此处有市矿石处,盖附近所产。以二十戈市一烟吹盘,质类中国所谓玛瑙者。夜半过鄂必河,自此又入西西伯利线,惜未起观。鄂必亦四大河之一。鄂必以东富兽皮(野兽极多),鄂必以西富穀类,此西伯利二大富源。

阅各种记载,知此一带多追放人列车。铁栅环车,铁索缚身,兵卒肩铳持刀立车外,作种种可怖状。凡追放者固多因对压制政府施反抗而被罪,亦多阴险之为陷于不幸者。追放并及妻子,往往从车窗目送西行客而流泪,言之可悯。予等幸未遇。

廿三日(阳五月十九) 晨起,见沮泽满野,树根辙迹半没水中,此额尔齐斯河附近泛溢之水,亦有名沼泽最多、盈涸无常之地(即达布逊淖尔左近,今入俄境)。过此,又为有名之千里平原、一无所见之地(地为有名穀仓,农作颇勤勉)。旷野风磨峙立,予为初见。

今日为俄令节日,处处悬旗。节有大小(大节悬旗),而为学堂休假、工作辍业则同。一岁三百六十五日中,令节居四分之一,加以暑休(大约九十日)、寒休(列氏零下十五度外),则学生功课幾不足五分之三。故一俄教育家之言曰:若欲使俄国学生与他国学生受同等之教育,非比他国学生加二年之学期不可。诚哉是言。

移民列车

流放列车

午後,过鄂穆司克驿,亦西伯利大都市。市濒额尔齐斯河,昔读《新疆识略》,知此河近旁战绩不少。下车瞻眺,不胜感慨。

予等所乘之车,因续添故无仆人,盥室无涓滴之水,W.C.污秽不堪,卧室中尘灰飞积,无人顾问。犹曰仓猝续添,未及增仆也。乃入夜键两端之门,清晨不启。予等四人及二学生、二德人、一英人(即长崎领事)、一美国妇人,尽被闭此车中。欲呼无从,欲出不能,饥不得食,寒不得火,犹曰可忍耐也,倘遇不测之灾,则此十人者不将坐死车中乎?俄人之“优待”如此。回忆“西京”、“伊势”二船上何等亲切,今履此危境,不免因今日一行之受害,而念及他日故国之受害,愤惧无已。外子命学生切告车掌,始允不键。

廿四日(阳五月二十) 睡未醒,忽驻车不进。左右皆车,一无所见,但望停车场壁上题字,知为坏乃科甫驿耳(距鄂穆司克三百六十唯)。历六时之久,始复进。不数里,又驻于旷野。下车前望,知有来车出轨,故相待久之。又进,见右侧轨下千百枕木,累叠以辅路基。小桥坡倒,亦累枕木以承车,勉可缓进。工人百馀,集犹未散。乃识驻车之故。

因车上境遇而愤惧

昨日以来,无驿不见移民车。昨午以後,始不见积雪。鄂穆司克以西,平原大陆,变为波形起伏,河流有舟供渡,浮鸭知春,略见江南风景。车驿廊下,积新犁不少,盖移民所用。

薄暮,过车里雅宾斯克驿,此为乌拉岭东麓,此为西伯利铁道西端最终点(过此即入乌拉岭越线)。停车场石建广丽,为西伯利线之冠。下车散步,颇思购乌拉铁矿制成之细工物,以为记念(久闻乌拉岭上多细工精品)。乃列肆已闭门,仅购二粗品。先闻此驿旁有极大移民厂一所,可容二千五百人,屋宇粗拙,有病院容七十人,教堂、食堂、浴室、洗濯所等备。十年以来,曾容六十万人之过境。他驿旁亦有此等厂,但不如此驿之大。极拟往观,亦以日暮不果。

廿五日(阳五月廿一) 向例过乌拉岭巅,必在昼间。此次两次遇险,迟至夜间。盛传之欧亚分界石碑竟不得见(碑向闻为三角塔形,围绕铁栅,一面书亚细亚,一面书欧罗巴,一八四五年立,当道光乙巳云)。经过米雅司驿,时尚昏暗莫辨,仅从隐约中望见松影蒙密,下听轨间溪流潺湲而已。予生四十六年,今日始由亚入欧。虽然,福岛安正君之言曰:混然一大地,何欧、亚之有?况横目纵鼻,灵心性无轩轾,所异者语言面色而已,诚然。

自过兹拉特驿,山环水抱,顿入佳境。矿厂林立,人烟稠密。自此行二百十二俄里,皆山水胜处。尤以自维索伐耶驿至乌斯喀塔夫驿三十里问,忽曲折忽开朗,傍流倚山,听松看花,尤为佳绝。视日本之国府津、箱根间,有过之无不及。午後过乌发驿,阔葉树怒张,蛙声盈耳,又是一番景象。两傍多耕作。

移民厂

由亚入欧

此一带石油夥积,先是汽车燃料十八用薪,其二用石炭,至此更兼用石油。

廿六日(阳五月廿二) 今日车行纡回于萨马拉河、倭尔噶河之间。倭为入裏海之大川,汽船为有名浅水船,偶望见之,明轮在船尾。忆在汉口曾见一上驶宜昌之汽船,亦如之。河产一种鱼,孕子极肥,为俄人供馔珍品。予偕外子至停车就食,果极腴美。或盐渍致远,亦为各国所珍,究不如鲜者之尤美矣。

河流瀰漫,长堤断续,舟楫鱼簖,一切景物极似江南,令人左顾右盼,目不暇给。倭尔噶河滨之萨马拉驿,为有名之分歧大驿。西两路均通莫斯科。南一路渐引渐长,将出彼之斜米帕拉庭斯克(或译曰七河省),而入我新疆北路者,与其裏海东岸一路,已引长至安集延,而瞬将入我新疆南路者,正如巨蟹右螯之双铗。而营口已成之路与张家口必造之路,又如巨蟹左螯之双铗,向我北京云。

廿七〔日〕(阳五月廿三) 一路繁盛。午前九时过都拉驿。屋宇整齐,草木畅茂。午後二时,抵莫斯科旧都。外子之友陆君子兴,远自森堡来,迓于车侧。外子一见欣然,盖相别已十有一年。车场宏丽,此为长铁路之终驿,无论再向何地何国,必换车矣。予等所购切符,虽至森堡,然所谓寝台赁者,所谓急行赁者,至此驿而止。陆君以为予等即于今晚换车向森堡,故已嘱驿长就车场中借辟一室,为予等待时之用。外子于莫斯科为旧游地,然欲予等一览旧都景气,故决意就旅馆留宿,作二日之游。遂由陆君导至一馆,名“斯拉夫”。俄人皆斯拉夫种族,即以种名名旅馆也。陆君又向驿长言,伊尔库次克以西以一等价而坐二等室为不公,彼但唯唯而已。俄人不欲内外上下之情通,故不重行政诉讼法。

供馔珍品

巨蟹双螯向我北京

陆徵祥迎于莫斯科

论人民进化之理,由草昧而臻于文明,大率分五顺序。最初除避饥寒外无生活,遇水而渔,涉山而猎,食肉寝皮而已,所谓狩渔时代。久知野获者之不足恒恃也,于是牧饲家畜为食,所谓畜牧时代。久知徙逐无定之不足以为恒产也,衣食之外,兼谋居处;血肉之外,兼嗜植物,于是耕作土地事起,所谓农业时代。久知各恃其馀粟馀布之不便通有无也,于是组织交通信用之机关,为有无互济之媒介,所谓商业时代矣。此时彼此相通,智巧愈进,而嗜好亦愈繁,于是各出智巧以精制造,各精制造以投人嗜好,遂更进而为工业时代。此五时代各有顺序,初非一跃可超,而其程度之迟速,则在民智之高下与教育之有无。顾此乃上下千年之谈,而非纵横万里之谈,不意予于三十日中二万里间亲见之。自海参崴穿山而西,入宁古塔之境,此三百年发祥地,旧史所谓“林木中百姓”、所谓“打牲乌拉”者,流风尚存,非所谓狩渔时代乎?更西出蒙古之境,经阴山之北,沃土未耕,而牛羊驼马均极蕃息,非所谓畜牧时代乎?更西入西伯利之西境,民风朴质,而富穀仓,非所谓农业时代乎?(其麦岁输德、奥等国。)至越乌拉岭而历莫斯科,交通便,阛阓盛,虽工业不闻于世界,而已骎骎乎跻商业时代矣。安得再道德、法、英、美诸邦,一睹所谓工业时代乎!

论人民进化之理

三十日而历五时代

庚子巴黎之万国博览会,有所谓“亚细亚俄国出品馆”者,中设西伯利铁道列车,其入口处模拟莫斯科之停车场。购券入场,备观列车之寝台、食堂、读书、运动、游技、休息、通信、祈祷、澡浴、医疗、写真暗室(为乘客途中洗写真片所)等。观毕出口,则豁然模拟北京之停车场,示一车直达之意,俄耶?中国耶?不可思议。此异邦人所记载,而本国驻览者不一言及也。予初谓列车必如此周备,今亲见者,乌有所谓读书、运动、游技、休息、通信、医疗、暗室者耶?但见食堂之隅,悬偶像为祈祷所耳。

廿八日(阳五月廿四) 晨闻教堂钟声,如远雷,如聚蜂。相传此处教堂锐顶万数。东教教堂,其式样不但与新教异,并与旧教异。满洲线上,数已百十,屡见之矣。(日本东京有东教教堂一所,乃维新前所建,至今追悔失策,指目痛愤。)俄意务欲使人迷信宗教,则一切社会不发达与蒙政治上之压迫损害,悉悉诿于天神之不佑,而不复生行政诉愿、行政改良之思想,颇见效验。

游博物院。外子曰,此院宗旨,在考其国历史,而风俗次之。故无外国物,亦无天生物。又以教立国,故所藏以教事教物为多。

游画院。所悬万幅,油画、水画、铅画皆备,其绘光之技尤不可思议。光肖,则无笔不肖。且能因光肖声,雨、风、泉、石及人物形神,莫不如闻其声,至绘声而技绝矣,此为日本所未及见。

西伯利亚铁道名实不副

务欲使人迷信宗教

游育婴院。宏大拟王居,岑楼五重,复道阔寻丈,胜于上海城外里巷。每一广室,略如中国仕宦家之大五开间,而不隔断。每室栖五十儿,一媪乳二儿。床榻衾褥,纯白取洁。治疗、洗濯、饮食,无事不注意。凡在院者千六百馀儿,其寄育于外以及出资即令亲母乳儿者不计。院中女执事百数,皆本由在院之婴长成,不能不叹其有效。末至收婴所,据云每日必收廿二三至廿八九婴。收法:先去婴之旧衣,裹以软衾,置盘中权其重量,复以软迈当(尺名)度其胸围、头围、身长,又以验肺之寒暖计测其有病与否,一一详记,并记其姓名、住址、生年月日(无姓名者记送来人之姓名住址)。毕,命任乳之媪抱归乳室,事务秩然。院中除下男、门役外,皆妇女主院。老妇导观周指毕,出册请注姓名,并言前未有中国妇人来此者。予不谙西文,为书汉文数语,又捐附十卢布而出。

就食肆名“莫斯科”者晚餐。此肆仆役服装尚仍旧式,故往一观。肆存三椅、三刀匕,及三人用之食皿,云是昔年今俄皇加冕时曾就此肆一餐(一太后用,二君后用),故留此记念。

夜,陆子兴邀往花园观剧。此俄夏令景象。人兽递演,种种解颐。

廿九日(阳五月廿五) 昨日既驱车一览大概,今日更步行一览。此间环王居作城垣形。昔外子从莫斯科携归银画一幅,正是此城,今幸亲见。先至大教堂,即历代君后加冕处。四周黑暗处皆教士骸棺。正中座下,黑木长数寸者,云是耶稣受钉之木。出堂入旧宫,一广室正中玻璃立橱中,悬其君后及太后当加冕式时所服之银鼠氅、钻宝冠、教杖等。外子云,昔年即悬其父加冕式时氅、冠、杖等(阿列克三特第三),今景移而物亦换矣。室中所列万品,多其历代君后遗物,无非钻宝珍奇,与宗教所关之品。又历代各国赠与之品,珍贵炫耀。中有鞍䩞一具,云是一七八九年中国所赠。工固华产,非不精细,但较各国所赠,不免相形见拙。且既为帝室馈赠,而中国记载不闻此事,何也?又一银制杯,已毁损,为其先帝阿列克三特第三被轰不中时留遗物。

育婴院

中国妇人始来此

历观各种勋章殿。俄制,有一种勋章,即建一殿。顶及四壁,无非绘刻此种勋章之式饰,及曾受此勋章者之姓名。更观其餐殿、寝殿、读书殿、梳沐殿、咖啡殿、延见男女宾客殿(俄虽专制,然待臣下犹用客礼,共坐共餐,不事跪拜)。一柱、一门、一地板、一用具、一绘幅,种种奇富,不可名状。先闻各国宫殿推俄为第一宏富,外子云诚然。及观其先帝大彼得手制靴,硕大无朋,而制作坚朴。又其所卧床褥,亦朴陋。可见彼邦崇尚奢侈,乃在大彼得以後。

又有密楼,曲折而登,为皇帝与三大教长密议机事处(三教长:一莫斯科,二畿耶甫,三森堡)。小梯危楼,务求曲密,想见当日无政之非教。又一室,寝床帐褥,皆中国织品,闻拿破仑入莫斯科时曾寝其中云。出宫循城,望九十年前拿破仑统兵攻入处,烟雲苍茫而已。

环王居作城垣形

彼得大帝手制之靴

盛传莫斯科之“王钟”、“王炮”,今皆亲见。炮形直大如筒,古代旧式,了无足异。钟已碎缺(日本记载云重量八千六百贯目),缺片在地,缺处可容人入,为拿破仑败退後俄人记念之作。周围文字,非今俄文,乃旧日斯拉夫文字也。

游所谓“帕萨时”者,仿佛日本之劝工场,而富丽过之。列屋数百,悉悉层楼,纵横街衢十数,悉覆玻璃。珍异日用,毕陈待售,惜不见教育用品出售耳。

绘印端书(即明信片)千百种待售。购一托尔斯托肖像。托为俄国大名小说家,名震欧美。一度病气,欧美电询起居者日以百数,其见重世界可知。所著小说,多曲肖各种社会情状,最足开启民智,故俄政府禁之甚严。其行于俄境者,乃寻常笔墨,而精撰则行于外国,禁入俄境。俄廷待托极酷,剥其公权,摈于教外(摈教为人生莫大辱事,而托淡然)。徒以各国钦重,且但有笔墨而无实事,故虽恨之入骨,不敢杀也。曾受芬兰人之苦诉:欲逃无资。托悯之,穷日夜力,撰一小说,售其板权,得十万卢布,尽畀芬兰人之欲逃者,藉资入美洲,其豪如此。

芬兰本瑞典国之一部,百年前俄人灭取之,照例施种种苛例。(俄待他种如芬兰,如波兰,如犹太,皆有种种不思议之苛例,罄竹难尽。大意无非欲遏民智,俾就夷灭。安知他日不有四三皇而六五帝者乎!)芬兰人心不死,暗行其自治,暗行其教育,且不甘学俄语,不甘行俄币,不甘遵俄历;而于俄之苛例,究不能逃也。昔年外子在俄,曾役使芬兰夫妇二人为仆,亦曾助资俾往美洲(壬辰年事)。今闻俄例更严,不允给出境凭纸,且设种种苛例,不遵例者不给准婚凭纸。其禁设学校(俄设高等学校,亦禁不准入),断其入仕之途(俄官无一芬人),在武备尤禁。又强设医院(选极下等之医生设院于芬,俾收不杀而杀之效),无非欲塞其智慧,绝其种嗣(禁婚嫁),又不欲留种他土,故禁不使出境。俄廷用心,可谓周密。

王钟王炮

托尔斯泰

芬兰之痛

回寓晚餐。自伊尔库次克西来,车上食品,有动物,无菜类。此于卫生不宜,易致肠胃病。滞此二日,得食植物,喜甚。餐毕,部署登车向森堡。八时半赴停车场,九时半行。仍加急行赁,又加坐位赁。据云倘不加坐位赁,竟或不得坐席云。因止一宵,故未加寝台赁。宵行无所见,但知为复轨(萨马拉以西始有断续复轨,奔萨以西始真复轨,其先均单轨)。又坐立稍稳,不如乌发一带,轨形高下如波,左右不平或差寸许。此俄技师之能事,他国人所未有也。

三十日(阳五月廿六) 此为世界有名之直线路,亦为俄造筑最先路,又为筑价最昂路。七时半,下车饮茶(此车无食堂)。九时半,抵森堡。

此行路费,一人之资约四百五十卢布。

上海至长崎——船价(一等)二十四元(二等十八元)。

前往森堡

此行路费

长崎至海参崴——船价(一等)日币四十圆(二等廿四圆)。

海参崴至交界——车价(一等)俄币六卢四十八戈(二等四卢八十九戈)。

交界至哈尔宾——廿一卢五十戈(二等十一卢五十戈)。

哈尔宾至满洲里——五十四卢(二等卅三卢七十五戈)。

满洲里至森堡——百一卢(二等百十三卢七十戈,并急行、寝台)。急行:卅七卢廿戈;寝台:卅一卢四十五戈。

莫斯科至森堡——急行,六卢(二等五卢十戈)。

车行饮食、行囊运赁等——百卢。

当哈尔宾濒行时,李缉甫所言托达尔尼电李宝材续送至伊尔库次克,迄无其事。想达尔尼必面允缉甫所请,而实未电也。又达尔尼所谓行囊八件二十日可到者,计五十四日乃到。到而开视,则失去外子礼服花衣一、实地纱袍套各一,予狐皮礼服一、棉袍一、厚皮外罩一,计六件,共值价二百卢布。窃物为俄关恒有事,不足怪也。

伊尔库次克以西所纳一等车赁而所坐二等位事,往返函询,无非此推彼诿。陆子兴向道路部面陈此事(略如日本递信省),历半年,始送来九十馀卢布,而邮局又扣去三卢馀。

衣服被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