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太平洋舟中
二十日 正午 乘“香港丸”发横滨。同人送之于江千者数十人,送之于舟中者十馀人。珍重而别。午後一点,舟遂展轮。
二十一日 风浪渐恶。船摇胃翻,偃卧一床,蜷伏不敢动,经一日大觉其苦。因自思我去年本九死之人,脱虎口者幸耳;若就法场时,其苦较今日何如?即不尔,在缧絏中,坐卧一漆室,与蜰蚤为伍,其苦又较今日何如?乃强起行船面,然遂苦吐,终蜷伏将息之。
是夕向晦即睡,沉沉然至明日午饭时乃醒,偿数日前之睡渴也。其夜风大作,船簸荡如箕,上下以百尺计。然竟不知之,毫不觉其苦也。因触悟三界惟心之真理。盖晕船者,非船之能晕人,人之自晕也。六祖曰:“非风动,非旖动,贤者心自动”。因此可以见道。
舍己从人之识量
发横滨
二十二日 风益恶。涛声打船,如巨壑雷。浪花如雪山脉,千百起伏,激水达桅杪。船如钻行海心者然。忽焉窗户玻片为冲浪击碎,水喷射入数斗,床毡衣服书籍俱湿。强起启箧易服迁他室,晕懑不可支。舟人以木板遍护窗外,室中白昼燃灯者两日。
向晦,船忽停轮,盘旋良久。询之,则舟中服一日本人,为浪所卷落于海也。汩浴于海面者,殆两刻之久,然遂不能救。闻之惊惋久之。呜呼!古人曰:“死生有命”,谅哉!苟其不死,虽日日投身于硝烟弹雨之中,不死自若也。苟其死也,则何地无岩墙?何日无虎疫?又岂独今之一舟子哉?死而可避,则此生存竞争之剧场中,无茧足而立之隙地矣。其以避而不死者,必其未至死期,未得死所者也,然则直多此一避耳。观于此,使人冒险之精神勃然而生。
其明日,船员为死事者募恤孤之金。附者咸有所赠,余亦赠十金。
二十三日 风如故,然既已安之,能饮食行坐,无大苦。因思人之聪明才力,无不从阅历得来。吾少时最畏乘船,每过数丈之横水渡,亦必作呕。数年以来,奔走燕齐吴越间,每岁航海必数次;非大风浪,则如陆行矣。此次之风色,为生平所仅见;然不数日,已习而安之,知习之必可以夺性也。历观古今中外许多英雄豪杰,少年皆如常儿耳。董子曰:“勉强学问,勉强行道。”吾因此可以自慰,可以自厉。
冒险精神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