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法事而知变法之难

112.因法事而知变法之难

春秋之讥潞子也,潞子之变法也。离乎夷狄,而未合乎中国;狄民怨之,中国不救,是以亡也。今世之变法者,其不为潞子者幾希也!

俄帝亚力山大第二之与民权也,大反其先帝尼古拉专制之政,大赦奴隶。听报论学士之言论自由也,始则颂之,继则攻之。帝不堪而易其令,则弑之矣。故论者谓亚力山大也,犹自决堤而自淹也。夫人心之愿欲,至无已也;得陇望蜀,其求无止。既求果矣,则求刃以食之;求刃而不与,则怨之;既与刃矣,又有求而不应,则反戈焉。此必至之势也。

当法之公选举议员于人人也,至公至平,有若美国。大付之于无阶级、无资产之民,于是桀悍之乱民得厕其中矣。彼庸知美国至公至平之事,即召法国流血成河之事乎?夫美法之新旧,至相反也。美起于新地,毫无旧积,一片白地,举用平民,至公也。法妄用之,则为大乱大灾矣。故同病同方而异效,视乎其体之少老强弱也。创议者但知召集,而未定决议之法。又未审国民之情状,党派之内容。宫府之志愿必不同,上下之所求必相反,而不知预计之。以此合众,必溃而无成。岂惟无成,必乱而生灾。

恐革命之后益不自由耳

俄皇变政之失

法国妄效美国行普选之失

法王路易十六有爱民之心,而无决断之才,依违宫府,号令数易。既召一国之望与谋变政,忽乃行专断而散之,则反复足以失人心。既调重兵以弹压之,乃忽而受众逼而解兵,则孤立足以酿乱逼。夫龙之腾也,乘风霎而翻海波;其在沙也,则蝼蚁制之。将之威也,拥士马而秉斧钺;其独行也,则一夫擒焉。国王何以异此乎?人心失矣,重兵解矣,王之立于民上,犹土梗块垒耳。敬神者跪坐拜之,不敬神者则抛掷碎弃之。经此数变,于是法之大革命成而君弑朝亡矣。

自西千七百八十九年五月五日(乾隆五十四年)始开议会。以王散会故,巴黎编义勇四万,劫武库枪炮。乱民十馀万,以七月十三夜破巴士的狱,射杀守将及巴黎守长。胁法王撤兵,拥之至巴黎。而巴黎六十区乱民,合成市会,无级序,无条理,无政才。不过求食之饥民悍者,假藉之以掠夺贵族之财及权而已。全国乡邑,皆仿巴黎逐官吏而举人自治。招乡兵二十馀万,乱民自推举将校。工人贫妇,白昼持刀。首相林勒萨被杀,官吏皆逃,贵族富豪皆被杀。烧领主之宫城,焚吏尹之衙署。有一二州,数日间燔第宅六、七十家,掘坟墓无算。举国大乱,国民议会畏而徇之不敢问。十七日,王族及贵族富家皆絜眷亡外国,王党不避亡者尽杀焉。

路易十六之失

复叙1789年革命事

当时虽极乱无理,而千年封建压制极恶之政,藉此尽灭去之。国会议定废藩权,凡人役税、隶农尽免,旧藩狩猎权、裁判权皆停止;罢寺僧十一税;停卖爵令;凡公民皆得为文武官;减死刑;去长子嗣产制;取寺产二十万万佛郎为国费;听民领其地;保护财产;听信教言论出版之自由;限制国王虐杀刑。于是旧日藩下之农工,皆脱压制而得自由;贵族、平民,皆得平等;小民皆得有地。至今法国有三百五十万地主。国民议会开两年,扫陷廓清,等于新朝之更革,改定凡二千五百五十事,此其最大端而大有益于国民者也。法後虽改民政,然实益于国民者,除民权选举外,岂更有过于以上数者乎?此法人所日夜大呼,以无量英雄之血,购得之自由平等者也。而平等自由之四字空文,又今吾国新学所终日大呼者也。

然试问法人所以无量血购得之自由平等,若以上诸事者,若废藩权,停旧藩之狩猎裁判,免隶农人役税,民得为文武官……则我国秦汉时已久去其弊,久得此平等自由二千年,在罗马未现之先。六朝寺产弥天下,经唐武德沙汰僧尼,已尽夺寺产矣,在日耳曼混一之先。其馀保人民财产,听诸子分产,听信教自由,听出版言论自由,则自汉、晋、唐以来,法律已具有而久行之。故佛、道、景教大行于六朝之时,听人信仰。出版、言论之过悖谬者,非不有时而禁,而数千年无有立文部察人出版之事,则比今立宪国,号称听人自由而仍有文部检查者,且更宽矣。

是故空言之自由平等无界者,我不知之。然万国皆有法律,实无一切听人自由者。若法人所矜夸以无量血购之平等自由,则我国久得之而忘之。骑牛觅牛,不知何求也。

千年恶政革而去之

改定二千五百馀事

法人以无量血购得者我早已有之

今新学师法人言革命自由者,请无以其名,而以其实。则何不一考法人所得平等自由之实物乎?法人得此,亦既全国二千五百万人称万岁,我国人以孔子经义之故,经秦汉大革之後,平等自由已极,今知之,应大呼孔子万岁,应大呼中国人在地球万国先获平等自由二千岁而已。

凡呼号而求食者,必饥人;呼号而求衣者,必寒人。凶年荒旱,饿莩载道,则其呼号求食尤甚。若其食前方丈,八珍充腹,必无有呼号求食者矣。诸生考试,梦想科第,艰难负笈;若既通籍,则不复再以科第为念。薄官筮仕,家贫亲老,则求差求缺,捧檄欣然;若拜相封王,则不复再有升官之喜。若必再求进焉,则杨再思之欲作一日天子,死亦无憾也。人人欲作帝王,而帝王只有一,则只有相杀而已。

今法人之求自由,乃凶年荒地之饿夫求食也,老名场之诸生求科第也。吾中国之不复求自由,则富家之饔飧已饱,学士之科第已成也。而妄者引法国以动中国人,是已饱而再强食,势必裂肠而死;已位极人臣而再进,必为杨再思而後可也。今後生少年,不知其由,慕自由之便于己也,乱舞傞傞,至以绝父母攻师长为维新能事,此则误于服药,而毒中于身矣。是非後生之过,而庸医不审病,惟妄开方药之杀人也。

于自由平等之外,法人欲以美国之政理行之于法国,乃提出权理案,曰人权平等,曰主权在民,曰普通人民有权选举。此三者,诚公理之极也,但法人行之则太速也。法当时举国之民,读书识字者尚少,岂独不知政学,乃至不能识国会布告之法令。以若斯之人格,而听其握选举之权,握政议之权;又令司法之官,皆听民举,则又握法权焉。彼惟有纵其悍戾贪横之性,以仇异己。强者肆其杀戮,贪者肆其劫夺而已。夫以政学之博大,法意之深远,专门硕学,名臣老儒,犹或难之。古今才人,曾有幾见,而谬戾百出,不可胜指焉。乃以付诸不知学未经教之人,暴狠恣睢,有同猛兽,只有攫食人肉而已。此法大革命所以生,恐怖期所以至,而流血百廿九万所由来也!

骑牛觅牛不知何求

妄者引法国之事以动中国人

法人若知少止,俟全国人皆学,乃渐求进焉,则可免恐怖之大祸。而得陇望蜀,冒进不止,贪求无厌,不知别择已之宜否。妄慕美国之人参,而法人服之,化为乌头也。

夫天下之同病异药者多矣。吾见有日服附子有若果饵者而病瘳,此虚症也。有日服羚羊角为茶饮而疾瘳者,此实症也。然病症之为虚实,至难辨也。若使实症而误服附子,则必毙矣。吾叔父玉如公以误日服附子而死也,吾至今痛之。若使虚症而误服羚羊角也,吾一族弟又以此而死矣。若法之与中国,其病本易见也。而庸医犹误引之者,则未尝望问诊切,而仅以数万里传闻之一二,遂发方药。其奇谬狂愚,不可思议,安得不令服药者发狂而将毙耶,呜呼!

民权不可付诸不学未教之民

药不对症则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