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国庆节还没过完,性急的郑志强就约了几个人去山上转转,顺便踏勘一下放蜂的场地,心里谋划着蜂群还要继续扩大,将三个点增加成五个。
他打电话约来了副支书老方和蜂场工人卢福德。老卢来时还带了他家一条狗。那二人都是常跑山的山里通,熟悉道路,经验丰富,坡上长的,林里跑的,啥名啥姓,都能说上个头头道道。
郑志强包里有城里买来的酥馍和果啤,老方也拎来了老婆烙的核桃仁饼,这就是中午的干粮。三个人边拉闲话边向河东的木拉石沟走去。
木拉石沟是蒲峪河东诸多山沟中的一个,因其沟大、林密、兽多而闻名。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沟口还住有三四户人家,有人去沟中砍柴跑坡,常常传言碰见过野猪、豹子。沟名“木拉石”,听人解释是误传,准确叫法应是“暮朗石”。“暮朗”一词在当地方言里一意为雾气弥漫看不清楚,雾散处,有怪石突兀嶙峋,很是恐怖;也有行动缓慢、反应迟钝、拖沓、不干脆之意。用这个词命名,表示人一旦进入此沟,沟内曲折拐弯,易令人辨不清方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总之,在当地人的口中、心里,木拉石沟有几分神秘色彩。
沟口的人家早在20世纪90年代已搬往大村,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破碎砖瓦,还有歪倒一边的碌碡石碾。在废墟旁边,有几个水泥砌筑的水池,边上有塑钢搭建的简易房。狗比人跑得快,先到了房前,闹出响动,算是给主人打了招呼。门一开,有人出来了。
那人也是铁塬村村民,中年人,穿着打扮看上去就是挣了钱的那种,跟老方、老卢都熟,他也认识郑书记,便很热情地握手打招呼,邀请三人进屋里坐。
郑书记推辞道:“不坐了,我们来看看你的池子。”
大家来到鱼池边,老方介绍道:“这里养的是细鳞鲑苗,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老方问:“效益咋样?”
养鱼人回答:“还不错,去年来买苗的人多,基地有项目,发展养殖规模,价钱出得好,收入超十万。”
老卢说:“你这崽娃,独门生意,算是搂上了。”陇县方言“搂上了”就是用笊篱或耙子搂了满满一下稠的,形容挣得多。
养鱼人笑道:“时运来了,政策好呀。”
郑志强问:“怎么就只你弄呀?”
老方替那人回答道:“这比咱们养蜂还难,技术活嘛,别人弄不了。这细鳞鲑,土话叫梅花鱼,属冷水鱼,高寒山地溪流中生,对水质的要求特别高,水稍有污染,立即就死绝了。”
养鱼人又问:“你仨今天这是———?”
“闲着没事,出来遛遛,想去沟里转转,看有没有能放蜂的地儿。”老方说。
“沟深着呢,到华严寺还有15千米,路不好走,让树枝盖严了。沟里地盘大,适合放蜂的湾湾肯定有,只是路道不通,怕无法拉运。”养鱼人说。
老方说:“你说的也是,踏一踏再看呗。”
他们说着,便离开了沟口,向深处走去。往进走,真的没了路,他们顺着河渠边,猫着腰,从树缝里慢慢钻。山鸟叽叽喳喳,有野鸡受惊,扑棱棱乱飞,狗儿东跑一下,西跑一下,像是探路,又像警戒。
走了有两个多小时后,老方提议找个向阳的地方休息休息,他掏出背包里的核桃饼让大家尝。突然,老方停下脚步,拉住郑志强用手指给他看:不远处藤架下有鸟觅食,像野鸡但又不是,色彩鲜艳,鲜红中夹杂些黄色和蓝色,尾巴好长,翘起来,走路时一晃一晃的。老方说那是锦鸡,国家三级保护动物。
郑志强说:“又是一宝。”
老方说:“过去我们打猎,有香子、黄羊、山猪、刺猪,最多的是鹿,其他奇形怪状的东西也多了去了。国家禁猎了,山猪把地里的玉米、洋芋糟蹋得厉害。前几年,又兴起了盗猎。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常半夜三更开车收野货,这木拉石沟到处布有黑电网,人都不敢走,前年八渡西坡还电死了人。去年以来,扫黑除恶,盗猎人一下子不见了,这两年,黑社会、恶霸王算是灭火了。”
郑志强说:“你们这儿的方言真怪,将山鸡叫野鸡,但将野猪又叫山猪,好像故意跟外边人作对似的。”
卢福德和老方笑了,卢福德说:“你看《秋菊打官司》就知道了,咱这里的人,倔得很。”
郑志强一气吃了两个核桃饼,连说:“好手艺,真香、真香!”
他让大家喝啤酒,卢福德摆手,转身坐在渠畔,转过身子洗了一下手,掬起水就喝。
郑志强说:“老卢,这不是胡弄吗?这么凉的山溪水还敢喝,肚子坏了咋办?”
老方替卢福德回答:“别管他,不怕,这山里的水是真正的天然矿泉水,比外头卖的可是甜多了,你也尝尝,没问题的,天底下恐怕没有我们这里这么好喝的水了!”
郑志强笑道:“真能吹牛,我也尝尝。”他也学卢福德去洗了一下手,掬起来喝,喝了一口不够,又连喝几口,反复品味。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可真如你言,甜,甜,爽口得很!”
老方又说:“遗憾的是城里人不知道,花钱喝那涩不拉几的苏打水,喝那温温的没有一点味儿的矿泉水,哪有我关山蒲峪川木拉石沟龙眼流出的水甜?喝了不仅解渴,还帮助消化,连口腔炎、胃炎、肠炎都能一齐给你治了。”
郑志强突然一愣,打了个手势,道:“等等,老方你重说。”
老方说:“咋啦,我说错啦?这沟里的水就是比卖钱的那些水好喝嘛。”
郑志强说:“那你们怎么不卖钱?”
“卖钱?咱这咋卖钱?你这又不是蜂蜜,这是水,水不值钱,咱没有瓶子,没有商标,没有钱做广告,这能卖钱?”老方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
郑志强拍了一下脑袋。“对,他们能做的,咱们都能做,有真货、好货,还怕卖不成钱?”
郑志强兴奋得不得了,每人给了一拳:“老方,老卢,哈哈,我们铁塬村人要发财啦!”
方得成和卢福德目瞪口呆地看着郑志强,他们俩以为这北京来的家伙突然发了疯,手舞足蹈,胡言乱语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喃喃道:“我这是在异想天开吗?”
不,人常言梦想,没梦何处敢想?
郑志强拉二人重新坐下,认真地开起会来。
“咱们三个现在研究一下,城源中蜂养殖专业合作社已经建设成功并正式投入运营了,你们按照咱们以前计划的那样,稳定发展,用心经营。今天咱们回去后,我就向村党支部、村委会和工作队汇报,提议筹建饮用水厂。我拿方案,研究后向上报项目,请有关机构化验水质,做好资料,跑立项,跑审批,跑资金,设计商标,寻求合作伙伴。”
“现在,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难怪我一到咱们铁塬,看了这山山水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么美的青山绿水,只能像一幅画,供人来看吗?习总书记说的‘绿水青山’难道没包括这关山蒲峪河吗?现在我明白了,青山百花开,酿得好蜜来,绿水流不断,化作金银财。习总书记真是太厉害了,在北京怎么就看见了这小小的铁塬了?精准,真是太精准了!”
郑志强又激动地跳起来,双拳一挥:“天助我也!”
卢福德问:“还向沟里走吗?”
老方稳稳地说:“走,继续走,不远处就是华严寺,让郑书记平一平心情,咱们也去求些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