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待自己善待茶
“我没多少时间了。”阿炜说着回到了青间开始摇青。这一拨是毛蟹,山场在猫耳石,当天凌晨0:30分刚进青间。青间外有一块木板,木板上用图钉按住的小纸条明确地交待了茶的产地、品种、进厂时间及制作人等信息,精准、细致如同茶叶的身份证。
在阿炜的筛里,茶叶螺旋着上升,下落,聚拢,又散开。“摇青,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在帮茶呼吸。好比是人在跑步,你跑了3公里5公里,就需要休息一下。茶也一样。不能总是处于奔跑中,它的颜色、重量、气味、手感无不在向你传递信息,在和你对话:兄弟,憋得慌,带我跑一会,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茶会说话。阿炜在做茶的时候并不太会搭理别人,他在听。
“理论上,每片茶叶都是不同的,只是我们人为地按照某个规律或是设定让它们聚拢在一起。它就像一个团队,里面有小孩,有年轻人,有老人,每个人的需求都是不一样的。力气重了,小孩会受伤,轻了,青壮年会感觉不到生命的活力,这轻重之间我们取中,是为平衡。”
取中和平衡,是阿炜总结出来的“制茶之道”。通过这个指导思想生发出来的观念还有很多,比如他说晒青是“问道”,探青是“开合”,杀青是“知止”等等,这番话倒是符合他当下的一个形象—白衣长衫,长发高束,行必高雅,言必玄远,似乎每一个关于茶的问题他都能给你一个形而上的答案。
然而那双不修边幅的塑胶拖鞋已然“出卖”了他—穿修行者的草鞋或布鞋才是“做戏做到全套”嘛!实际上穿拖鞋只是为了光脚进青间工作,穿脱方便;穿汉服布衣仅仅是因为宽肩袖大,便于运动,并且粗布麻衣可以尽可能减少衣料上化学物质对茶叶的沾染。“虽然量少到可能可以忽略不计,但能避免为什么不避免呢?”
这也是阿炜与所谓“表演者”的区别,后者这样做是出于“它看起来应该这样”,而阿炜仅仅是因为“它本来就该是这样”。

阿炜
手工制茶人
“做茶的人是不允许生病的,尤其是感冒。”
阿炜确实时间不多了。做武夷岩茶的人,通常身体都不会太好,因为缺觉。“采青、摇青、揉捻、炒茶、焙火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差不多就要花去22个小时,一个制茶季十多天,也就是说,如果你是一个对品质有要求的人,你可能要连续工作200个小时以上。”阿炜说道。
“做茶的人是不允许生病的,尤其是感冒。”阿炜说:“因为你一旦丧失了嗅觉,就完全失去了判断力。”以前炒茶的老师傅感冒了,前一分钟梁上挂着吊瓶输着液,后一分钟把针一拔略微止血就开始炒茶。老师傅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他们可能不懂得什么是职业道德,但他们知道,如果在自己这里做坏了,辜负的就是前面全部人的心血了。
有机器加入茶的生产环节,在阿炜看来是个好事:“手工做出来的未必是好茶,而机器制作出来的也未必不是好茶。”人会累,会有情绪,会失误,但机器不会,只要不拔电源,它可以永远地劳作下去。归根结底,机器也只是在听人的指令,机器和手本身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工具,只要用心,照样可以做出好茶。
“只是对我个人来说,这一件事情一定要用手去做,才有它的意义。”阿炜补充道。
阿炜从2010年开始做武夷岩茶,到今年,已经第六年。偏执如他,身体状况当然不会太好。对此他半开玩笑地说,“我现在需要靠药物来维持生命。”
阿炜信奉道家。我问他:用虐待自己的方式来善待茶,这对道家的哲学来讲不是一种“反自然”吗?他沉默半晌,说:“你说得对。”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那么,你来干?他来干?如果有其他人来干我觉得更好。我不觉得这是‘坚守’,坚守好辛苦,好难过,给人感觉是咬着牙在硬挺。我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必须有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