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修无证,“佛法无用功处”

(四)无修无证,“佛法无用功处”

义玄主张,心灵之我即是佛,佛在自身而非在外;又说内外一切皆空,同时以“不二”法门将这二种思想沟通。与此相应,在修行方面便反对向身外求法求解脱,主张无修无证,说“佛法无用功处”。他说:

道流,是你目前用底与祖佛不别。只么不信,便向外求。莫错。向外无法,内亦不可得。你取山僧口里语,不如休歇无事去。已起者莫续,未起者不要放起,便胜你十年行脚。约山僧见处,无如许多般,只是平常著衣吃饭,无事过时。你诸方来者皆是有心,求佛求法,求解脱,求出离三界。痴人,你要出三界,什么处去?佛祖是赏系底名句。你欲识三界么?不离你今听法底心地。你一念心贪,是欲界;你一念心瞋,是色界;你一念心痴,是无色界,是你屋里家具子。

大德,四大色身是无常,乃至脾胃肝胆、发毛瓜齿,唯见诸法空相。你一念心歇得处,唤作菩提树;你一念不能歇得处,唤作无明树。无明无住处,无明无始终。你若念念心歇不得,便上他无明树,便入六道四生,披毛戴角。你若歇得,便是清净身界。你一念不生,便是上菩提树,三界神通变化,意生化身,法喜禅悦,身光自照。思衣,罗绮千重;思食,百味具足,更无横病。[40]

“目前用底(的)”,是指正在发挥作用的心、心法。以上所引主要是说,佛在自身,不必外求;内外皆空,无法可修,“不如休歇无事”,过每日穿衣吃饭的正常生活;三界即在自心,自心若有贪、瞋、痴诸种烦恼,三界便在你心中:心贪是欲界,心瞋是色界,心痴是无色界,使你在“六道四生”中轮回;佛界也在你自心,歇心无念,便可达到觉悟解脱,进入逍遥自在的佛国净土,具有广大神通,衣食无虑,福乐无尽。然而从引文的实际内容来说,也并非叫人完全无所作为,难道断除以贪瞋痴为首的情欲烦恼,不是意味着要人在修心,改变心识上下功夫吗?

基于以上思想,义玄又明确地向门下的徒众讲述生活日用即为佛道的观点。他说:

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饭,困来即卧。愚人笑我,智乃知焉。古人云:向外作功夫,总是痴顽汉。你且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境来回换不得。纵有从来习气、五无间业,自为解脱大海。

认为佛法不离现实生活,自由自在地生活就是修佛道。“随处作主,立处皆真”在《临济录》中引用两次,其中“立处皆真”是取自后秦僧肇《肇论·不真空论》的“不动真际而为诸法立处,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原意是不动的真如(“真际”、“实际”,这里侧重表示空、真空)是万有的本体,真如与万有相即融通,真如不离万有,万有即是真如,任何事物都是真如的显现。义玄说的“随处作主,立处皆真”也大致包含了这个意思,要求修行者时时处处相信自己是佛(主人),菩提成佛之道就在日常生活之中。与此相应,所谓修行就是休歇身心,无所追求。他说:“你若能歇得念念驰求心,便与佛祖不别”;“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只是平常”;“但莫外求”。如果有所追求,“有求皆苦”,甚至说:“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若人求祖,是人失祖。”好像南辕北轼一样,离预想目标越来越远。[41]

义玄在创立自己的禅法过程中,不免要对传统佛教和禅宗界某些现象提出批评。他对前者的批评主要有两点:一是将佛看作是绝对的永恒的“究竟”、“极则”的存在,而根据佛经指出既然释迦牟尼佛在80岁已在印度“拘尸罗城双树间侧卧而死去”,就不能说佛是“究竟”,“明知与我生死不别”。并且用般若“空”论证所谓佛的三身、佛国净土等也是相对的有所依托的存在,也是空幻不实的。二是传统佛教的“有修有证”及执著经论的做法,认为照此修行皆是“造业”,是招致轮回的业因。[42]

然而义玄批评最严厉的竟是禅宗内部某些现象。《临济录》中有不少带有谩骂、嘲讽意味的称谓用语,几乎全是针对禅宗内部的禅师的,例如“不识好恶秃奴”、“瞎秃子”、“依草附叶竹木精灵”、“野狐精魅”、“瞎屡生”(屡生,大概是轮回不已,永不超脱的意思)等。他对禅宗内部的批评主要有三点:

一是批评门下弟子和参禅者不相信佛在自心,而是执意向外求佛求法,到处参禅问道,所谓“旁家波波地(按:一家挨一家地参访奔波),认名认句,求佛求祖,求善知识意度”,“念念驰求,舍头觅头,自不能歇”。[43]

二是批评“坐禅观行”是外道之法,并且批评抄写语录奉为至宝的现象。北宗曾提倡“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参独孤沛编录神会语录《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的坐禅方法,以为通过坐禅看净观空,可以达到净心见性的目的。慧能、神会都对此作过批评。但这种源于传统佛教的坐禅方法,直到义玄的时候在禅宗界仍很流行。义玄认为按这种方法“坐禅观行,把捉念漏,不令放起,厌喧求静,是外道法……皆是造作”,说自己的心性——“你如今与么听法底人”是不属于可修,可证,可庄严的东西。他也不主张修持传统的“舌拄上腭,湛然不动”的坐禅,说这是“认他无明为郎主”,忘记自性是佛。他批评抄录、阅读语录好像狗啃枯骨一样,说“你向枯骨上觅什么汁!”[44]

三是批评当时禅宗界有些禅师不懂装懂,“指东划西,好晴好雨”,乱点迷津,惑乱学人,骂他们是“野狐精魅魍魉”。[45]

我们通过考察义玄对传统佛教、禅宗内部的批评,对他所谓的“真正见解”,他的禅法主张会有更清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