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色明心,附物显理”
佛教所说的“色”原指地水火风“四大”及其所造的一切东西,一般将山河大地和周围环境皆称为色;“心”指心识,或谓六识,或谓八识。灵祐认为,色心不二,见色即见心,在师徒进行禅语问答时,不可强分何者为心,何者是色。不用说,这里贯彻着《般若经》的“空”与“不二”的思想。一日,灵祐与慧寂一块游山交谈。灵祐说:“见色便见心。”慧寂趁机提问:“树子是色,阿那个是和尚色上见底心?”灵祐回答:“汝若见心,云何见色?见色即是汝心。”(《祖堂集·慧寂传》)灵祐主张见到色,也就是见到心,自己的心与周围的色,是浑然一体,不可分离的。
既然如此,禅师在传授禅法时就可以借助某种东西、某种动作等启示对方领会蕴含解脱之理的信息(“心要”)。《联灯会要·灵祐传》记载,有一位僧人问灵祐:“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灵祐竖起拂子,不作回答。此僧后来到襄阳王敬初常侍(《祖堂集》卷十九有传)处,将此事告诉王。王问:“彼中兄弟,如何商量?”僧答:“借色明心,附物显理。”王说:“不是这个道理,上座快归沩山去。某甲寄一封书与和尚。”此僧带到沩山的书信,只是在上面画一个圆相“〇”,圆圈内还写上“日”字。灵祐一看,竟说:“谁知千里外有个知音。”但慧寂却不以为然,说:“虽然如此,也只是个俗汉。”灵祐问其原因,慧寂没有作声,他用脚把圆圈中的“日”字抹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也许是圆相表示自己的心,“日”表示自己平日想念着和尚,或是每日不忘内探心源,体悟自性。慧寂将圆圈中的“日”字去掉,也许认为领悟自性根本无须时间概念。
据《五灯会元》卷九〈慧寂传〉记载,慧寂当初在耽原门下为徒时,曾从耽原受由其师慧忠传下来的所谓“六代祖师圆相,共九十七个”。他接过看完后全部焚烧,但表示“已知其意”,并且能够立即复制如初。据现存有关慧忠的传记资料来看,此不足信。圆相是一种符号,文字也是符号,都可以传递信息。禅宗既然认为文字不能完全表达真如佛性和解脱之理,也不会迷信圆相等符号。不管慧寂是否从耽原接受画圆相的做法,他在传法中使用圆相却是个事实。前述他曾为韦宙画圆相以代偈颂。《祖堂集·仰山和尚传》还记载,一日,慧寂在闭目静坐,一僧稍稍地走到他身旁侍立。慧寂开目,在地上画了个圆相,圆圈中又写一个“水”字。此僧不解其意,问:“如何是祖师意?”他又画了个圆相,其中写上“佛”字。前一个圆相加“水”字,也许是喻示如同万水映月一样,人人皆有佛性;后一个圆相加“佛”字,可能表示达摩西来,只是为了引导人成佛。他的弟子新罗僧顺之大量使用圆相传法,当然是受他的影响。
贬低乃至废弃语言文字的企图和做法,应当说是与社会文明发展不谐调的现象。禅宗一些禅师看到语言文字在表述思想中的某些局限性,虽含有一定程度的真理因素,在反对一味迷执经典教条的特定条件下有积极意义,但对此作进一步夸张的说法和做法都是不足取的。实际上任何符号都有其不确定性,可以作出种种解释,不利于用来准确表达思想,构通人们之间的心灵信息。如果排斥文字语言,滥用符号、动作等来传法,必然带来轻浮虚妄的风气和混乱。在陆希声《仰山通智大师碑铭》的最后,在肯定慧寂用慧忠的“元机境智”(当指画圆相)和曹溪的“心地”指示学人之后,说:
而学者往往失旨,扬眉动目,敲木指境,递相效学,近于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