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屿山上飘来阵阵桂花香。暑假即将结束,家人为严子陵返学做准备。

一提返学,严子陵便想到秋月辩难。他猜想着这场辩难的精彩与平淡。

在动身前的一天清晨,早起的严景仁,望见湛蓝如洗的天空,唯独东南方的地平线上,横耸起一道山岗状的白头云。生活在东海边的人都知道,这云谓“东岗云”。东岗云不是祥云,是灾云,预兆风潮快要来临。从东岗云耸起的这天算起,不出三四天,风潮必至。

严景仁站在院门口,指着东岗云对严子陵说,要来风潮了,这回得等风潮过后再去山阴。

见祖父面色凝重,严子陵问道,风潮很凶吗?

入秋了,秋天的风潮与夏季比,风虽弱些,然雨更暴。你出生那年,正是一场秋风潮,致舜水发洪,多处溃堤过水,毁了房,还死了人呢。严景仁说。

祖父话音刚落,严子陵拔腿往县衙跑去。

县衙门口,严子陵请衙卫放行,说有要事向县令禀报。衙卫告诉他,县令刚出衙门,坐官船溯流巡堤去了。

严子陵循舜水大堤,一路奔跑,向西追赶。追至罗渡,他看到一艘六桨课船,船舫窗口露出几个戴峨冠的脑袋,还有几只朝江岸指指画画的手。

严子陵判定这是县令巡堤的官船,他挥手呼喊:明廷停船!

官船上的人哪会理会一个孩子的呼喊。官船继续前行。

严子陵在堤坝上边追边喊,一不留神,被毛石绊倒,骨碌碌从堤坝上滚下来掉进舜水。官船这才赶紧靠岸,把他救上来。

县令脱下自己的外衣,弯腰披在严子陵身上,问,你要搭船?

严子陵说,我不搭船,我有要事急禀明廷。

一旁几个县吏大笑,要事?小孩有何要事?

严子陵傲视县吏道,谁说小孩没要事,你等懂什么?

围观的路人中有人认得严子陵,大声嚷,他是严家公子,别看他年少,已是山阴精舍的文学弟子了。

借路人夸赞,严子陵摆出一副文学弟子样,对县令说,风潮将临,舜水亟须固堤,我熟知两岸堤坝情状,特赶来向明廷禀明要害处。

听严子陵这般口气,县令既觉有趣又生好奇,问,你有固堤良策?

严子陵举手比画道,舜水有罗渡、金港、岳家、陈山、河马、昌辉六个渡口,乡人往来频繁,渡头常见候渡人的弃食,因而渡口毗邻处多有鼠穴,韩非子有训“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凡此穴害,必先加固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理。县令点头。

南堤的狭项、五公、荷花、易家漕,北堤的前杭、汀石、笼舍里、石丈下,堤坝上多长乔木和灌丛,风雨刮来是祸患,风摧树摆,树根起,堤即毁,必先采伐之。

严子陵报出的一连串地名,有大半县令还是第一次听到。县令自觉惭愧。

严子陵加重语气说,此防洪二策,至关紧要,元帝永光五年风潮,舜水决堤多缘于此。

县令问,那年公子多大?

严子陵说,我刚出生。

众人大笑。

县令很欣赏严子陵的这股狂傲气。他夸严子陵说得有理,并邀严子陵带他们去巡堤。

为免严家找人,县令问围观的人,有谁与严家相熟,顺便捎个信,就说他家公子随县令巡堤去了。

人群中有人应道,放心,这就捎信去。

严子陵坐上官船,引县令去巡堤。每到一地,县令看到的情形果然如严子陵所述。

县令部署属地的三老、啬夫等,按严子陵所提要领赶工固堤,同时组织民众昼夜巡堤护坝,严防死守。

六桨课船船速快,太阳落山前,县境内的堤坝全部巡查完毕。

次日黄昏,风潮逼近,亥时始风雨大作。至第三天巳时,风潮过境,天空很快晴朗明亮起来。

这场风潮,致会稽郡多条河流决堤,山阴、诸暨、上虞、句章、县等变成泽国,唯独位于舜水中游的余姚,无一处决堤,全境安然无恙。

余姚县令因御风潮有功,获得朝廷的奖掖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