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商船抵达余姚县邑的那天,正是瞎子伯伯掐算严子陵回家的最后一天。

七七四十九天了,严子陵上得岸来,看屿山依旧翠绿,街坊闾巷依旧人来人往很热闹。但回到家,他发现祖父的胡须白了许多,父亲和母亲的额头现出了皱纹。最让他难受的是,就在几天前,瞎子伯伯去世了。

瞎子伯伯是上吊自尽的。至于他因何自尽,街坊邻居间有多种传闻。

严子陵辨不清孰真孰假,便去问祖父。

祖父告诉严子陵,瞎子伯伯真名氾盎,氾水(今山东曹县北)人。二十年前,氾盎在九江郡当书掾,他文武出众,年轻能干,很受太守器重。

氾盎住在九江城的十字街,对面有一对小夫妻开的一家布坊。某个月夜,有个贼人趁布坊男人外出采购物料未归之隙,潜入布坊把布坊女人奸污了。待布坊男人归家时,他的妻子已蒙羞悬梁。

官差仵作到布坊查勘时,氾盎主动赶去举证。他说未央时分,他还在挑灯夜读,隐约听到对街传来女子的抗暴声。他从窗户缝隙往外瞅,见一贼人溜出布坊偏门跑了。借着月光,他看清这贼人是城东富豪家的风流公子。他正犹豫是否要过去探个究竟,但见布坊男人荷肩归来。一会儿,布坊内号啕声起,他方知出了大事。

官差追问,你确认贼人是城东富豪家公子?不会看走眼?

氾盎说,千真万确,他那油桶身板猴子脸,见之过目难忘。

官差请氾盎做了书证笔录,当夜就把猴脸抓捕归案。猴脸很快招了供,画了押。

次日,事生波折。天刚蒙亮,城东富豪悄悄登门,他给氾盎送上两万钱铢,求氾盎收回对猴脸公子不利的书证笔录。

面对巨额财富,氾盎连瞧也没瞧一眼,当即严词拒绝。

早上,氾盎来到郡衙,刚点卯,太守就把他找去谈话。太守毫不遮掩,开门见山向氾盎摊牌:城东富豪是他妻舅,猴脸是他内侄,只要氾盎翻案改口,太守定尽全力举荐他出任寿春县令,如果氾盎坚持书证笔录,就请开路走人。

奉儒守官,是天下读书人的追求。对氾盎而言,县令官职足够诱他馋涎。氾盎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动了心。

氾盎没有被千金收买,却被一个县令官职叼走了魂。他收回书证笔录,改口说昨晚根本没见过什么猴脸马脸。

布坊男人求氾盎伸张正义,秉实做证。氾盎心里早已迷糊,哪肯再出头。

猴脸当日被官衙释放。

布坊男人气愤至极,骂氾盎是个不诚信的睁眼瞎。他手提一桶染料泼向氾盎头脸。氾盎因此瞎了双眼。

瞎了眼的氾盎不仅升不成县令,连书掾的职位也无法再任。

事情传开后,街坊里还有人扬言,自古一命抵一命,既然氾盎作伪证放过猴脸,那么该取他性命抵布坊女子之命。

氾盎闻信,慌忙带着妻儿远走他乡。

氾盎辗转来到余姚。他在余姚安家落户二十年,平日里不见有亲友来往。前些天,家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不知何故,客人走后没几天他就上吊了。

氾盎出事前,曾独自磨蹭到严家,告诉祖父有个旧冤家在寻他复仇,他打算去外地隐避,难料何时能回。他说他坚信严子陵很快就会平安归来。他劝祖父该让孙儿出门游学闯天下去。最后,他托祖父,让赵信跟着严子陵一同去游学。

祖父预感瞎子要出事,想不到他竟走了绝路。

听完祖父的叙说,严子陵一连几天沉浸在郁闷中。青衣剑侠的搏命追杀,瞎子伯伯的人生变故,似血染的巨石,重重地夯在严子陵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