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章离开后,陈参擢用严子陵为高足。在做陈参高足的这段时期,严子陵的学问长进显著。一则,他是陈参的高足,要为同学辅导,自己必先用功一番;二来,整理先生书房是高足的日课,他由此读到许多陈参的礼学札记。

有严子陵这个高足助教,陈参就把正经八百的经书交给严子陵讲,自己隔三岔五授一次课。课堂上,他随性讲些礼学方面的逸闻趣事,初听似乎是胡扯海吹,细微斟酌却觉内涵深广。他的这种讲学方法及所讲内容,引起严子陵对礼学探究深问的浓烈兴致。

陈参好动,闲时喜欢扫扫院子,弄弄花草,假日铁定去茱萸湾钓鱼。陈参去钓鱼,屁股后准跟着外孙女毛妮和高足严子陵。

严子陵把陈参的钓鱼日,变成自己求教问学的好日子。

陈参钓鱼时,两只小眼睛时不时滴溜一眼水面上的浮子,神态专注又悠然。毛妮蹲在一旁帮姥爷盯浮子。严子陵蹲在另一旁,有心装无心地问些礼学问题。不过,此时的先生多半是毛妮。

毛妮爱说笑还爱读书,虽为女流,却博古通今。严子陵提的礼学问题,毛妮总爱抢答一二。当然,毛妮只是陈参的二传而已,二传答不上来时,只能待陈参讲。

要听陈参讲题,须待陈参钓上大鱼,有个好心情。这种时候不多,然总能遇上。

一天,陈参落钓不久,就钓上一条四五斤重的鲥鱼。严子陵趁着先生开心,便问陈参,当世《礼经》究竟含有多少《周礼》原旨?我辈所读《仪礼》,是否只是高堂生的课堂讲义?

严子陵的这个问题,涉及礼学的原教问题。这是一个同样考问了陈参一辈子的问题。

陈参把钓竿交给毛妮,他捋一把胡须,仰首向天,困惑的脸上,两只小眼睛眨巴着,似两个问号,向天求答案。

其实,此刻的陈参正穿越在历史的时空里。

历夏商周三代,积两千年之功,周公旦集大成,编《周礼》,所以后人称《周礼》为“三代旧制”,赞周公旦编《周礼》为“周公制礼”。

《周礼》总成周朝的典章、制度、仪节和习俗,意义非同寻常。在周代,区分一地是“诸夏”还是“夷狄”,关键就看用不用《周礼》。

进入春秋,礼崩乐坏。孔子毕其一生,奔呼“克己复礼”。此时的《周礼》只存一些残册。后来,秦始皇的一把大火,把《周礼》的残册也吞噬了。

幸而有一个叫高堂生的鲁地人,能忆诵一些经文且有研究。秦灭汉兴后,高堂生成为第一个传授礼学的人,现存《仪礼》十七篇,均出自他的传授。

而后,高堂生授萧奋,萧奋授孟卿,孟卿授后苍,后苍再授戴德、戴圣、庆普。《仪礼》同其他儒家经典一样,师承有序,注重家法,有着明晰完备的传承谱系,被朝野尊为礼学大宗。

戴德、戴圣和庆普三人,各为《仪礼》作记,撰成《大戴礼记》《小戴礼记》和《庆氏礼记》,礼学有了大戴之学、小戴之学和庆氏之学。

幽思了许久,陈参对严子陵说,严谨而言,《仪礼》为高堂生所传,必然有《周礼》原旨,当然也会掺杂高堂生的授课心得。

先生以为,《仪礼》留有多少《周礼》的原旨,又有多少高堂生的心得?

《周礼》已亡佚,没有比较,以何为鉴?

严子陵追问,《周礼》还有可能遗存于世吗?或者在某个地方还留着它的印痕?

陈参说,镐京是《周礼》的诞生地,洛邑是周平王立志复辟周礼的都城,或许那里还会留着《周礼》的印记。还有东海兰陵,据传荀子曾在兰陵实验过“周单”(战国末期的公社组织)。在“周单”里,人们按照周礼的规制生活。

《周礼》,“周单”……

哎哎,咬钩了,咬钩了!毛妮兴奋地喊。陈参一看,钓竿绷得紧、弯得圆,拍着大腿说,又来一条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