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难眠的还有侯霸。侯霸回到府上,酒意全消,心事难消。他回想今晚严子陵评说立纪功碑之后,光武帝刘秀举杯向他敬酒时的表情,料定严子陵的话,已说中皇上心思,立碑之事必然落空。此时,侯霸想到了严子陵“阿谀顺旨要领绝”的警告,责怪自己虑事不周,一味以讨好皇帝为目的,揣摩圣心,笼络人心。他焦虑明日皇上会如何待他。他还怀疑今晚御宴,说不定就是皇上为让严子陵上位替代他而演的一出戏。他提醒自己,朝中高手云集,今后行事定当三思而后行。
夤夜,侯子道来府。他对侯霸说,大司徒,小黄门要我向您禀报,这个严光真是狂妄至极,竟敢把脚搁在万岁身上睡觉,如此冒犯,其罪当诛。
侯霸沉默不语。
侯子道继续说,此人这般癫狂,若入朝为官,朝廷岂能太平,大司徒恐也难以掌控,受他欺辱。
侯霸还是沉默不语。
我这就去找太史。侯子道似有对策在胸。
侯霸依旧沉默不语。
侯霸的沉默不语,侯子道认定就是默许。他说,大司徒在显亲殿之事,小黄门都说与我听了。我找太史事,是我自个主张,大司徒权当不知。说完,他匆匆出了门。
侯霸明白侯子道匆匆出门去干何事,他本想阻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侯霸心里透亮,侯子道、小黄门,还有太史,都是靠他推荐才入朝为吏,他们名上为他急,实则更为自己急,因为他是他们依傍的大树,大树倒了,还有他们的前程吗?
侯霸曾经想过请辞现职,主动让贤严子陵。但是,这一念头转瞬就被自己否决了。他觉得自己任大司徒的时间太短了,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他也有抱负,也想有所作为,以至青史留名,不到万不得已,怎能将高位拱手相让?
翌日早朝,却非殿里,刚行完朝仪的太史出班奏说,陛下,臣观星象,昨夜有一客星冒犯帝座星,情势甚是危急。
何为“客星”?古代星象家的定义是,客星属非常之星。客星在天上,寓于星辰之间,出无恒时,居无定所,忽见忽没,或行或止,不可推算,故谓“客星”。客星有二分,一为吉星,一为妖星。吉星预兆祥瑞,妖星预兆凶灾。太史所奏“客星冒犯帝座星”,那“冒犯”一词,已经断定这颗“客星”属妖星无疑。
太史奏毕,朝堂内一片“嗡”声,大臣们交头接耳,紧张万分。侯霸心头狂跳。侯霸知道,当今皇上迷信谶纬,此事必将引起皇上的猜忌和戒意,由此一来,严子陵会被皇上疑为“客星”,因此平添罪孽,甚至被无辜诛杀。想到这些,侯霸不禁为严子陵捏一把汗。他埋怨侯子道做事太绝,后悔昨夜自己没能阻止侯子道的行动。
龙座上的刘秀面无异常,他双手一抬,朝堂霎时安静下来。侯霸和大臣们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刘秀嘴角一扬,微笑着,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昨夜是朕与老友严子陵同榻共眠,他把那双臭脚搁在朕的身上了。
朝臣们的神色一下舒缓过来。侯霸也是。
少顷,刘秀器宇凝重,颁旨道:授严光为谏议大夫,秩比三公。
呵——朝堂上一片惊诧声。
刘秀的这道圣旨不得了,因为刘秀虽只任命严子陵为谏议大夫,(品秩相当于郡守),却给了严子陵最高待遇。“秩比三公”的俸禄,不仅大大高于所任本职,甚至跃过九卿,与三公等同。此举毫无先例可循,纯属刘秀新创,难怪朝堂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