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荷庄,严子陵一面经商,一面教儿子严庆如读书。一晃又是数年,日子过得很平静。

他的祖父严景仁因年迈去世了。

他的父亲严士恂致仕回家了。

致仕后的严士恂,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到南墙垣的石槽上晒鱼鲞。祖父严景仁咽气前,曾嘱咐守在床前的儿子,要他凡天晴日,定要把鱼鲞晒到石槽上去。记得当时父亲轻声嘟哝了一句“晒也白搭”,祖父听到后气喘加剧,脸色比死了更难看,憋足全身力气骂儿子无知,竟不知姜太公出山时的年岁。一想此事,严子陵便觉好笑。

这段时间,严子陵从未间断朋友间的书信往来。对严子陵而言,最珍贵的莫过于收阅朋友的信函。

陈遵来信说,他被朝廷撤了太守之职。陈遵一直都有为官一地的心愿,这次朝廷遂了他的愿,任他为河南郡太守。赴任前,陈遵应朋友邀约,乘藩车进入闾巷,夜间到一家酒肆把酒唱歌。酒酣,他起身舞剑,一阵狂舞,不慎失足跌倒在地,于是留宿酒肆。酒肆的店主恰是一名寡妇,名叫左君,性格热情且奔放不羁。这下闯了祸,陈遵夜宿寡妇酒肆之事,传得沸沸扬扬。陈遵遭弹劾,说他沉溺于美食享乐,并且毫不顾忌男女之别,轻辱朝廷赐予的爵位,使官府的印绶蒙羞。因此,陈遵还未上任就被免了官。陈遵在信中告诉严子陵,虽被免官,但家里的宾客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严子陵不信陈遵会做出入闾巷调戏寡妇之事,一直以来,陈遵投辖,闻名天下,从没有因饮酒而耽误大事或行糊涂事。严子陵想,这定是陈遵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不做王莽的官,而使出的脱身之计。严子陵内心为自己的恩师感到自豪。

给严子陵来信最勤的当数氾信。先前,氾信在信中说,他已写成一本有关农耕方面的书,并建议严子陵也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读书心得写下来。氾信甚至断言,人活百岁者稀罕,想让自己长生不老,唯一的方法就是写一本或实用或启智的书,只有书才能让人活百年千年。严子陵认同氾信的话,他也蠢蠢欲动准备动笔。近日,氾信又来一信,说是朝廷加他为御史,他本想请辞,但一想到他一生的夙愿——劝农重桑,便接受了。氾信在信中为自己辩解,说他的这个御史虽为加官,但对他的事业而言意义重大,因为拥有这个身份地位,说话办事的分量和力度便重了,有益于他推行农耕“区种法”。严子陵知道氾信的踌躇,是在顾及发小老友的感受。严子陵给氾信回信表明态度:民以食为天,只要利民的事,我严光不会决绝反对。

近日,严子陵接到侯霸来信。侯霸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了。之前,侯霸谨言慎行,来信多是告知他升迁事。严子陵记得,一次是侯霸升迁侍郎,还有一次是侯霸由侍郎迁中郎。这回严子陵接信猜想,侯霸可能又有进步。果不其然,侯霸在信中说,五威司命陈崇举荐他出任随县县宰,不日就将赴任。侯霸在信中还说,他敬仰严子陵的风骨,为信口一诺,一生不做王莽的官,连羲和命士这等秩比九卿的高官也不动心。侯霸在信中恳望严子陵能够理解他的行为,最后不忘劝说严子陵该入仕就入仕,了却一生宏愿。

前些天,父亲严士恂忽然收到南阳郡新野县邓宏来信。信中大意是,久仰子陵先生大名,特邀其赴新野,为邓家儿孙及亲戚子弟传经讲学,望严县令鼎力相助。

父亲把书信交予严子陵,同时告诉他,邓公原是豫章都尉,新近请辞还乡,邓公与他有过命交情。至于具体细节父亲没有详说。

严子陵懂得父亲的言下之意,作为儿子的他,务必应邓公所邀,赴新野传经讲学。严子陵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不日,严子陵收拾行装辞别家人,往南阳新野而去。是年为新朝天凤元年(14),严子陵五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