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严子陵身体虚弱,正卧榻闭目静养。范晋台蹑足走进内室,附在他耳旁说,文叔将军来了。
严子陵睁开眼,撑起身,抬头朝房门外望,说,文叔呢?快请!
刘秀匆匆走进卧室,进门道一声子陵,便跪地号啕起来。
待刘秀哭声低沉呜咽时,严子陵伸出手来,握住刘秀的手说,文叔节哀,伯升被害,我已耳闻,不知文叔今后作何筹划,是寻仇反,还是屈忍潜身?
刘秀说,子陵你懂,反,犹如飞蛾扑火,断然不能。华山无路,唯有以忍为径。
何以忍,文叔可有考量?
其一,我欲速去宛城向更始帝谢罪,忍辱求其宽宥,去其疑虑;其二,遣姐夫邓晨随我同往宛城,密会刘赐和刘嘉,请他们出面斡旋刘玄,醒示更始帝留意绿林独大的隐患。两头补缀,抑止危局变为杀局。
文叔主攻刘玄,胜算如何?严子陵问。
刘秀说,人言刘玄懦弱,其实不然。刘玄之所以杀大哥,并不全是迫于朝臣压力,反而是他利用了朝臣对大哥的忌惮心。因为刘玄心知肚明,凭大哥的实力和威望,过去可争逐帝位,如今依然可称帝自立,若不杀大哥,他的帝位终究不稳。
范晋台递来一杯热茶,刘秀道谢接过,继续说道,当前刘玄杀了大哥,朝中局势交替瓜代,他对绿林的抵牾心会急剧升涨。今后,他的心思,将用在如何均衡绿林与舂陵两者势力上。当初绿林军抬他登上帝位,本意是要利用他,以排挤强势的大哥,把他捏于手心做傀儡。如今,刘玄已杀大哥,若再杀我,整个舂陵军将遭彻底打压。失却舂陵军的制衡,绿林兵就会盛气凌人,岂是他所能驾驭。因而,没有了大哥的舂陵军,只要我臣服于他,还是会被他视为依傍。
刘秀放下手中的茶杯,焦虑地说,现在唯一令我忧恐的是,刘赐和刘嘉能否助我。
严子陵说,就刘赐而言,刘玄称帝时,封他为宛王,居丞相位,视为心腹。刘赐亦文叔族兄,本就反对刘玄杀伯升,故今日定会力保文叔安全。而刘嘉自不在话下,他与文叔亲如同胞,毫无疑义会力助文叔。刘嘉深受更始帝信任,宛城和昆阳大捷后,新晋兴德侯、大将军。刘嘉伶牙俐齿,曾成功游说舂陵与绿林合兵,有能力劝说刘玄转变态度袒护文叔。因而,文叔不必担忧刘赐和刘嘉能否真心相助。
但是,文叔把命运全拘絷于刘玄身上,恐怕不足以化解当下危局。严子陵摆出了自己的担忧。
刘秀说,子陵之忧也是我之顾虑。此去宛城,我将韬晦处之:一不与大哥旧部往来,免再生嫌疑;二不炫耀昆阳战绩,将功归于他人;三不为兄长服丧,饮食言笑如常。以此迷惑那些力主杀我大哥甚至还欲杀我的更始将臣。
真是后生可畏啊!刘秀这般沉稳,忍大仇而韬形灭影,让严子陵有所宽怀。不过,严子陵的担心未除。他说,文叔至宛,人人关切,可谓众矢之的,仅靠上述韬晦举措,既要取信于刘玄,又要迷惑对手,火候、功法尚欠缺力道。我有一计,可助文叔韬晦计拾薪添火。
刘秀握紧严子陵的手,恳切地说,子陵教我。
严子陵说,此次伯升被害,听闻李秩比绿林将臣还鼓惑卖劲。文叔可将妹妹伯姬许以李通。李通为李秩兄长,倘若李通下聘伯姬,李秩想再生是非,定会投鼠忌器。
我听大哥说过,妹妹本属意李通,就是不知李通有无情意。
李通倾慕伯姬已久,宛人皆有传闻。
刘秀点头说,此计可行。
严子陵接着说,仅有伯姬与李通订婚,百戏尚未做足。文叔自己应尽早迎娶阴家丽华。新野那头,我会托人做媒。
不可!刘秀脱开严子陵的手,断然说道。
严子陵对刘秀的“不可”置若罔闻,他硬撑起疲乏的身体问,文叔曾为太学博士,不会不知孙膑与庞涓的故事吧?文叔当深思,孙膑如何表演,才让庞涓信他真疯?
孙膑与庞涓的故事,击打着刘秀的灵魂。刘秀沉思良久,终于接受了严子陵的谋划。
刘秀策马急驰宛城。
刘秀到宛城后,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一切按预案行事,沉着冷静,灵活周旋,一关一坎朝前闯。
宛城当成里,是刘縯攻下宛城后置办的一处新宅。在当成里,刘秀为妹妹伯姬和李通办了订婚宴。隔日,他与阴丽华的新婚典礼也在这里举行——他们夫妻私底相约,同房不行床笫欢。
更始君臣都被刘秀的出色演技蒙蔽了。
圣无死地,贤无败局。刘秀终于化解了他的第一次重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