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平原义军南进至荏平县境,队伍在博陵安营驻扎。
严子陵打好地铺,准备休息片刻,忽传大将军口信,请严子陵去晋文公祠议事。
严子陵快步走到晋文公祠门口,迟昭平迎上前来轻声说,姐姐请子陵大哥去厢房卧榻叙话。见严子陵略显难色,迟昭平说,姐姐旧疾添新伤,伤势危重,子陵大哥不必拘礼。
祠堂厢房内,迟昭瑸仰卧在床,气息微弱。迟昭平近前,贴着她的耳朵说,姐姐,子陵大哥到了。
迟昭瑸睁开眼,望着严子陵,泪水潸然。
那年,严子陵离开象鼻岛后,白狐剑娘的病好得很快。谁料,前波方平,后波又兴。不知何故,岛上传言海盗要杀乡党。危急之下,乡党带着她们母女乘船出逃,历经险风恶浪,至琅琊登陆,再经北海、临淄和济南,一路风尘逃到平原城,找到了乡党早年的一个生死朋友,并在平原定居下来。后来,乡党开了南货铺重拾买卖,还娶了白狐剑娘,不久生下昭平。昭平小昭瑸二十岁,平原人都说她们姐妹长得像双胞胎。
迟昭平到了读书年龄,乡党请了塾师教她念书。读书暇余,姐姐带她习剑,母亲也时常指点,因此,迟昭平的剑艺不在白狐剑娘之下。迟昭平聪慧、顽劣又胆大,乡党和白狐剑娘病逝后,她受的管束少了,不知何时,竟跟人学了一套博经八投。世事无常,当姐姐因被官府逼捐遭受侮辱时,胆壮性烈的迟昭平,在博经朋友的煽动下起来造了反。
迟昭瑸气喘吁吁,语速缓慢,但口齿清晰。说到伤心处,哽泣泪目。最后,她用恳切的语气说,子陵哥,我的寿限到了,今有一事请求子陵哥应我。
只要力所能及,我定万死不辞。严子陵神态坚定。
我一流浪女子,早过适嫁之龄。因我不嫁,昭平也不肯嫁。子陵哥,我求你娶我妹妹为妻。
严子陵绝然不会想到,迟昭瑸临终前竟会提出这等请求,他后悔自己刚刚夸下“万死不辞”的海口。他立即回答迟昭瑸,我会像待自己的亲妹一样,照顾好大将军。
迟昭瑸气喘得厉害。
见姐姐一时不能回话,迟昭平对严子陵说,其实我们姐妹知道,子陵哥是有家室之人。前些年父亲健时,回过一趟山阴老家。他回来后曾告诉我姐,他专门去余姚打听过你的消息,余姚人说你萍踪浪迹,居无定所,你的夫人已在几年前因病过世了。
严子陵点点头,心中涌起一阵对梅李陀的思念和歉疚。
迟昭瑸长叹一声,说,我妹妹豪侠义胆,众人拥她做了义军首领,但她不懂兵法,不知如何能把义军带活。义军将士多为习剑或博戏弟子,他们内心只听命于我妹,如果子陵哥成了昭平丈夫,他们定会服从你的号令,由你率义军走向光明。
严子陵觉得迟昭瑸所言,既是托辞,也是实情。但婚事突如其来,他毫无思想准备,不敢轻易点头。他说,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会……
迟昭瑸拦下严子陵的话头,声音虽弱然语气坚决,子陵哥,昭平就是你的妻子。
昭瑸可知,我年已六十,不知来日还有多少,不能委屈昭平妹妹。严子陵坦诚直言。
就算跟你一天,也是她的福气,你不答应,我死难瞑目。迟昭瑸“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迟昭平轻咳一声,悄悄示意严子陵应承下来。
严子陵佯作不见。
迟昭平按捺不住,大声说,子陵哥,我愿嫁你。她随即从衣袖里取出长命锁玉坠说,这是子陵哥当年离开海岛时送给姐姐的礼物,平原突围那晚,我姐将它交给了我,嘱我好生珍藏,那时我已明白姐姐心愿。
姐妹真情相逼,严子陵无奈答应下来。他紧握迟昭瑸的手说,一切都听你的,我会真心待昭平好。
迟昭瑸笑了,她的笑容很舒展,不像一个重疾之人。良久,她说,我听管祠堂的老伯说,博陵有座晋台,是齐国人为流亡在齐国的晋文公重耳,与齐国赤狄部族的绝色美女季隗大婚而造,那是一处吉祥地,我想看你们在晋台上拜天地。
严子陵深知迟昭瑸的心情,也懂得迟昭瑸选择晋台的寓意。春秋时,十三岁的季隗嫁给了四十三岁的重耳。重耳回国后,发奋图强,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晋文公始终给季隗以慈父般的呵护和丈夫的体贴,季隗婚后的生活很美满。
子陵哥,明天是个好日子吗?迟昭瑸问。
事已至此,严子陵只能一切尽遂迟昭瑸心愿。他说,明天正是黄道吉日。
迟昭瑸伸出颤抖的双手,各拉过迟昭平和严子陵的一只手,她将他们的两只手抱合在自己的掌心,说,就选明天大婚吧。
翌日,艳阳高照,在博陵晋台,严子陵与迟昭平举行了简朴但盛大的婚典。
当义军将士和博陵百姓的欢呼声传进祠堂时,迟昭瑸含笑瞑目。
大婚当日,迟昭平下令,任严子陵为军师,今后义军的一切行动听从军师指挥。
从此,严子陵成了事实上的平原义军的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