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汉时,名儒学士边从政边讲学的现象很普遍,带高足弟子参与政务,历练弟子的从政能力亦属寻常之举。
房元听严子陵讲学以后,看好严子陵的才干和前途,因此,时常召严子陵和侯霸到郡府问策。
一天,房元对严子陵和侯霸说,我上任伊始,以当今皇上仁治国策治郡,如今两年有余,郡下十五县,近半数难以彰显仁治之功,尤以浚遒县为甚,豪强大族横行乡里,讹官欺民,民怨沸沸,我时常为此夜不能寐。请问二位此因何故,又有何策?
侯霸说,先生遵皇上的仁治国策,力农桑,兴教化,勤理讼,呕心主事,今过半数县已显成效,先生当再坚持力行数年,治功定可追文翁黄霸。
严子陵道,明府遵皇上的仁治国策,并无错误。然而,天下之大,郡县情况各有异同,时势常有变迁,因此,务必对症施治。有的须崇仁治,有的须修法治,通例则可以怀仁辅义而治之。仁是德,义为法。仁爱以施德,正义以申法。明府可奏请皇上,撤换浚遒令,擢任敢于担责、严格执法的官吏为令,严治浚遒的豪强大族,以儆效尤于他县。
房元依严子陵之策,奏请朝廷,改任邹昀为浚遒县令。
邹昀上任后,即令县衙属吏和辖境内各乡里亭长,摸查作威作福的豪强大族。结果,无论县衙的属吏,或是乡里亭长,皆故意拖沓办事且瞒而不报。邹昀一怒之下,立速撤换了履职不力的县尉、县丞等几个主要属吏,进而严厉训诫各乡里亭长,责令他们限期上报。
此后,邹昀很快查实了一些豪强大族的胡作非为,毫不留情地对他们施行严刑峻法。
当朝丞相薛宣,因娶成帝姑母敬武公主为妻,权倾朝野。薛宣的舅父就在浚遒定居,其族人仗着薛宣的权势,为非作歹日久。邹昀不畏强权,秉公执法,对薛宣舅父一族犯有恶行者,全部予以追究法办。
就此,邹昀任县令不足两月,浚遒县治安迅即向好。相邻的全椒、历阳、阜陵、博乡等县的豪强大族,有的闻风而遁,有的龟缩安分,九江郡社会和谐,百姓安居乐业。
次年春,天连降大雨,淮水洪峰冲溃了钟离县境内的堤坝,造成钟离大灾。许多民房被毁,庄稼受涝而几近绝收,百姓食不果腹、贫病交加。
房元前往钟离巡察灾情,请严子陵和侯霸同往。
在钟离县衙,钟离县令向房元陈情说,朝廷下拨的救济物资杯水车薪,卑职身为父母官,眼看着自己的百姓遭灾受难,心急如焚,曾多次向县内富豪乡绅发出呼吁,请求他们开仓放粮接济灾民,然而响应者寥寥。卑职恳望明府指点良策,救灾民于水火。
房元对县令说,听听子陵和君房有何良策。
侯霸向县令献计说,欲使富豪乡绅出手相赈,只需明廷刻一批“为富不仁”的匾额,明日差遣县衙属吏,奔各地富豪和乡绅家,挨个劝捐,若有不愿捐者,则将匾额钉于门首,并收集他们随意增收田赋地税等恶行,加倍予以罚没,直至施刑严惩。
钟离县令拍案说,好手段!
房元问严子陵,子陵以为如何?
严子陵说,君房的招术很高明,不过,我想这匾额可改为“乐善好施”,明日县衙属吏,敲锣打鼓奔赴各家富豪和乡绅,无须问他们捐与不捐,只管将匾额往门首上钉。转而,严子陵笑着对房元说,如若这匾额上的字,为明府亲笔所题,成效必会更佳。
房元顿首说道,有理,大灾之年,既然要富豪乡绅赈灾,就该为他们记功彰德。对富豪乡绅而言,“乐善好施”是感召,更是一道处事立身的考题;于郡县而言,此举则能彰显仁治之功。
房元当场挥毫书就“乐善好施”四字。
县令命人连夜赶制匾额,次日差遣属吏依计行事。这招果真灵验,不出几日,从乡里到县城,所有富豪乡绅纷纷解囊,赈施者众多。他们于数月内赈米赈钱,到处设粥厂药局,救助贫困百姓与逃难流浪者。直到来年稻熟,再无饥民来领取善食,赈灾方告结束。
一次,郡督邮向房元反映,有民众举报某些县令长索贿受贿,却一时难以查到实据,若任其发展,恐败坏政风。督邮请示房元应如何应对。房元嘱咐督邮去向严子陵和侯霸讨要计策。
督邮来到精舍,借太守名义问计于严子陵和侯霸。
严子陵说,明府怀仁爱之心,就应防微杜渐,扯袖提醒,不使人致江心补漏的地步。
督邮问,怎么扯袖,怎么提醒呢?
严子陵眯眼斜望一眼侯霸,说,君房应有计策。
侯霸说,借古鉴今。
督邮又问,怎么借古,怎么鉴今?
严子陵说,公、仪、休。
督邮再问,怎么公?怎么仪?怎么休?
侯霸笑笑,正欲说明,却被严子陵抢了话头。严子陵说,督邮回去禀告明府即可。
督邮回到郡府向房元一一道来,最后说,不明严子陵说的“公仪休”谓何计。
房元哈哈大笑,夸赞严子陵和侯霸的主意好。房元对督邮说,过些天我在府第举办家宴,督邮务必把那些被举报的县令长都请来。
几天后,房元举办家宴,受邀的县令长悉数到齐。
开席,举杯。房元说,九江郡鱼鲜多,今日特意办个全鱼宴,请诸位品尝。
席间,几个县令长一边品着鱼鲜,一边趣谈有关九江人捕鱼吃鱼的风俗,酒兴浓郁。
房元瞅个机会说,我是外乡人,肚里挖不出九江鱼鲜故事,我给大家讲个公仪休的故事,为各位助兴。这个故事我揣度诸位曾读过听过,权当重温吧。
房元咪一口酒,说,春秋时期,鲁国有位名叫公仪休的博士,因品学优异做了鲁国宰相。公仪休嗜好吃鱼,有人就给他送来一条大鱼,他坚拒不受。其弟子问因由,公仪休说:正因我嗜鱼,故不能受他人之鱼。若我受了他人之鱼而遭免职,到那时,还会有谁送鱼给我吃呢?我今位至宰相,自己买得起鱼,何时想吃就何时买。因而,我决不受他人之鱼。
督邮这才知晓何为公、何为仪、何为休,满脸通红。他望望那些县令长,他们的脸比他还要红。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公仪休嗜鱼而拒收他人之鱼,故事小,道理大,与席的县令长谁不懂这个道理,谁算不清这笔账呢?
房元的全鱼宴,使九江官场刮起一股清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