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在舞台上举行第二次排戏。我老早就跑到剧场里去,决定不在化妆室里独自预备,而要当着大家在舞台上预备。台上工作进行得很起劲。人们正在给我们安置排戏用的布景和道具。我开始了自己的预备工作。
要在一团混乱中找寻我在家里练习时所习惯了的舒适,那简直是徒劳无益。应当首先设法对我所感到新奇的周围环境熟悉起来。我走近舞台前缘,开始注视舞台框的可恶的黑洞,想对它习惯起来,免得老朝观众厅方面望;但是我愈想不注意观众厅,就愈是想到它,就愈是要朝那里望——去望那舞台框外可恶的黑暗。这时,一个工人在我面前走过,把钉子撒下来了。我便帮助他去拾起来。我突然觉得很不错,甚至于在大舞台上也很舒适了,但是钉子拾起来之后,我的那位好心的交谈者便走开了,于是空旷的观众厅又来压迫我,我又开始仿佛融化在它里面了。我刚才不是还觉得很适意的吗!其实道理也很明显:就是因为在拾钉子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舞台框的黑洞。我赶快离开舞台,坐到正厅里去。
其他的片断开始排演了;但是我没有看见舞台上所进行的一切,——我焦急地等待着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刻。
令人困惫的等待也有它好的一面。它会使人体验到一种心情,就是盼望他所害怕的事情快些来到,然后快些完结。今天我就体验到这种心情了。
当我的那段戏终于轮到的时候,我便走到舞台上去,舞台上已经利用各个戏的景片、幕布和别的东西摆成一堂布景。某些部分是由旧布景翻转来构成的。家具也是东拼西凑起来的。然而舞台总的外观在灯光之下还算好看,为我们所预备的奥瑟罗的房间也很舒适。在这样的环境里,靠着高度紧张的想象,可以找到点什么,使我想起自己的房间。
只是幕一拉开,观众厅一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全身心又完全处在它的支配之下了。这时,在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对我说来是新的、突然的感觉。事情是这样:布景和顶幕把演员和后面庞大的后台、上面黑暗的大空间、两侧靠着舞台的房间及布景储藏室隔开来了,这样的隔离,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但不妙的是,在这种情形下,景片起着反射镜的作用,把演员的全部注意力都反射到观众厅方面去了,就好象贝壳形的音乐台把乐队演奏的声音都反射到听众方面去一样。还有一件新的事情,就是由于恐惧,我产生了一种取悦观众的要求,使他们——天哪!——不至于寂寞。这种想法刺激我,妨碍我深入领会我所做的动作和所说的话语;这时候,背得烂熟的台词和习惯了的动作总是抢在思想情感的前面。于是就显得忙乱,产生说话太快的情形。这种忙乱也在手势和动作上表现出来了。我是这样飞快地念台词,就象着了魔似的,连我自己都不能改变这种速度。甚至原来喜爱的几段戏,也象坐火车看电线杆似的闪过去了。而稍微停顿一下事情就免不了要弄糟。我屡次带着祈求的神情望着提示,但他好象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一心一意在开着表的发条。毫无疑问,这是对旧事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