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今天讲到的重要问题是怎样从单位中引出任务来。这一过程的心理技术是在于给所研究的单位想出一个能最好地说明它的内在实质的适当名称。
“要行这种命名礼做什么?”戈伏尔柯夫俏皮地问。
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可知道,一个揣摩对了、能够说明单位的内在实质的名称是什么吗?
“这就是该单位的概括、精华。为了获得这种精华,就必须象榨果子露似的去‘榨’单位,挤出它的内在实质,使它结晶,再给那‘结晶体’找一个适当的名称。当演员在寻找这种名称的时候,他就是在探索和研究这单位,使它结晶,使它得到概括。就在选择名称的时候,他把任务也找到了。
“能说明单位实质的正确名称,可以揭示出单位中所包含的任务。
“为了从实践中来了解这一工作,让我们来演一演《布朗德》里的‘襁褓’这段戏,”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说。“我们来演头两个单位,也就是头两场戏。现在我先给你们提示一下它们的内容。
“牧师布朗德的妻子阿格妮丝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在怀念中,她翻寻儿子死后所遗下的尿布、衣服、玩具和各种纪念物。每一件东西上都洒满了母亲思念的眼泪。往事的回忆使她柔肠寸断。所以会发生这件不幸的事情,是由于他们住的地方潮湿、不卫生。以前,在孩子生病的时候,母亲曾恳求丈夫从这教区里搬出去。但布朗德是一个忠于自己理想的狂热信徒,不肯为了自己家庭的幸福而放弃牧师的职责。这就断送了他们儿子的生命。
“我再来讲述第二个单位,即第二场戏的内容:布朗德回来了,他自己很痛苦,也为阿格妮丝痛苦。但是狂热信徒的职责迫使他采取一种残酷的手段,他劝妻子把孩子死后遗下的衣物和玩具送给一个吉卜赛女人,因为这些东西会妨碍阿格妮丝献身给上帝,妨碍他们去贯彻他们的基本生活理想——为邻人服务。
“现在你们来把这两个单位的内在实质的精华抽取出来,为了这,你们先给每一个单位想出一个适当的名称。”
“这有什么想不想的。一切都很明显。第一个任务的名称是母爱,至于第二个任务的名称,难道不是狂热信徒的职责?”戈伏尔柯夫说。
“好的,就算是这样吧,”托尔佐夫表示同意。“我并不打算详细去研究单位结晶化过程。等到我们处理角色和剧本的时候,再来详细研究这个。
“现在我要劝你们,永远不要用名词来规定一个任务的名称。要把名词留下来去称呼单位,舞台任务一定要用动词来规定。”
“为什么?”我们大家都莫名其妙。
“我来帮助你们解答这个问题,不过有一个条件——要你们自己先以动作来执行刚才用名词称呼过的那些任务,就是:(一)母爱;(二)狂热信徒的职责。”
维云佐夫和威廉密诺娃做去了。维云佐夫做出一副愤怒的脸孔,鼓起眼睛,把背挺直,使它紧张得达到木化的程度。他坚定地走着,顿着脚,放低声音,摆出架子,希望用这些手段来使自己显得坚强,显得有力量和有决心,从而表现出某种“一般”的职责。威廉密诺娃也胡闹起来,她竭力表现出“一般”的温柔和爱。
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看了他们的表演之后,说道:
“你们用来规定你们任务的名词,促使一个人去表演一个似乎是有权力的人的形象,促使另一个人去表演热情——母爱,这点你们有没有发觉到呢?你们只是装作有权力和有母爱的人。而并没有真正成为这种人。其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名词只能说明概念,说明某种状态,说明形象,说明现象而已。
“名词在说明这一切的时候,只是象征地或在形式上规定这些概念,并没有设法去暗示出活动和动作。然而每一个任务必须是有动作的。”
“对不起,名词可以解释、描绘和表现什么,这难道不也是动作吗?”戈伏尔柯夫争辩着。
“是的,是动作,不过不是我们这一派艺术为了舞台而要求的真实的、有效的、恰当的动作,而是装腔作势的、‘做戏的’动作,也就是我们所不承认而要把它从剧场里驱逐出去的动作。
“现在我们来看一看,假使我们不用名词而改用适当的动词来称呼任务,情形就会怎样,”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说。
“怎么个做法呢?”我们请他说明。
“这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托尔佐夫说,“就是在说出动词之前,先在变格名词前面加上‘我要’两个字,而变成‘我要做……什么?’
“现在我用实例来说明这一过程。假定我们用‘权力’这个字眼来作试验。就在这个字眼前面加上‘我要’两个字。结果是‘我要权力’。这样的要求又太一般化,太不实际了。为了使它具有生命,就要放进更具体的目的。假使你们觉得这目的是有吸引力的,那么在你们心里就会为了实现这一要求而产生一种动作的意向和欲求。所以你们应该用一个能表示它的内在实质的确切名称来说明它。这就需要有一个能说明活的、有动作的任务的动词,而不单纯是一个由名词所造成的无动作的概念。”
“怎样去找这样的字眼呢?”我不明白。
“你可以对你自己说:‘我要做……什么……来取得权力?’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会知道,你应该怎样去动作。”
“我要成为一个有权力的人,”维云佐夫抑制不住地说。
“成为这两个字是说明静止状态的。在这两个字里并没有具备着有动作的任务所必需的积极性,”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指出。
“我要取得权力,”威廉密诺娃修正说。
“这比较接近积极性一些,不过还是太一般化了,一下子不能执行。不信你就来试一下,坐在这张椅子上看怎么去取得这种‘一般’的权力。要有比较具体的、切近的、实际的、可以执行的任务才行。要知道,并不是任何一个动词都可以合适,并不是任何一个字都可以推动人去做出积极、有效的动作的。所以必须善于选择任务的名称。”
“我要取得权力,为了给全人类造福,”有一个学生提出。
“这是一句漂亮话,实际上很难相信它有实现的可能。”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反驳他。
“我要权力,为了享受生活,为了过得快乐,为了享有名誉地位,为了使自己能随心所欲,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苏斯托夫纠正说。
“这要求比较实际,比较容易实现些,但要执行它,你就必须先解决几个辅助性的任务。这样的终极目的是不能一下子就达到的,要逐渐地走近这个目的,就象一级一级地走上楼梯,走到最高的一层楼。不是一步就能跨到那里的。现在你们就去跨过那通向你们任务的所有梯级,举出这些梯级的名称来吧。
“我要显得是一个能干的、聪明的人,来引起人们对我的信仰。我要出人头地,做点事情,使人家注意我等等。”
随后,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又回到《布朗德》中“襁褓”那场戏上,为了使所有学生都参加工作,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让所有的男同学都处于布朗德的地位,想出他的任务的名称。他们必须透彻地去了解他的心理。至于女同学,就让她们都做阿格妮丝的代表吧。她们比较容易懂得那种细致的女性的爱和母爱。”
一、二、三。课堂里男同学和女同学之间的一场舌战开始了!
“我要取得支配阿格妮丝的权力,为了迫使她牺牲,为了拯救她,引导她……”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女同学们都向我扑过来,纷纷提出她们的要求:
“我要怀念死去的孩子!”
“我要挨近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要医治他,爱抚他,照顾他!”
“我要使他复活!”“我要跟着他去!”“我要觉得他就在近旁!”“我要觉得他在玩着他的玩具!”“我要把他从棺材里叫出来!”“我要他回到我跟前来!”“我要忘记他的死!”“我要抑止忧愁!”
马洛列特柯娃叫得比谁都大声,她只喊出一句话:
“我要抓紧不放!”
男同学们就宣布道:“假使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斗争!”“我要教育阿格妮丝,使她听我的支配!”“我要抚慰她!”“我要使她觉得,我是了解她的痛苦的!”“我要给她描绘出履行了职责以后的那种无上的快乐!”“我要给她说明一个人的伟大任务!”
女同学们就大声地回答:“假使是这样的话,我要用自己的痛苦来叫丈夫同情!”“我要他看见我的眼泪!”
“我要更加抓紧不放!”马洛列特柯娃叫喊着。
“我要用对人类的责任来恐吓她!”“我要用惩罚和决裂来威胁她!”“我要因为不能互相了解而表示绝望!”
在这场舌战当中,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思想和情感,这些思想和情感要求给自己规定出适当的动词,而动词呢,就引起了内在的动作的欲求。
我极力要说服女同学们,就跟她们作斗争,当智慧、情感和意志提示给我的所有任务都执行了以后,我产生了已经演过一场戏的感觉。这种心境使我相当满意。
“你们选定的每一个任务就其内容来说都是正确的,在某种程度上都会引起动作,”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说。“对于那些性格比较活动的人说来,‘我要怀念死去的孩子’这一任务是不足以激起情感的;她们需要另一个任务:我要抓紧不放。抓紧什么不放呢?抓紧那些物件、对死者的回忆和思念。但如果把这些任务提供给另一种人,他们就不会为之动心。重要的是使每一个任务都能吸引人,激动人。
“现在,据我看来,我已经迫使你们在实践中回答了我所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不应该用名词而一定要用动词来规定任务?’
“这就是我现在所能告诉你们的关于单位与任务的一切。其余的要等到你们对我们这派艺术、对它的心理技术知道得更多的时候,等到我们研究剧本和角色,可以把剧本和角色分成单位和任务的时候,再慢慢告诉你们。”
[1]“задача”一字可译作“题目”、“课题”、“任务”等,在本书中,为,求统一起见,为便于联想到“最高任务”、“至高任务”起见,一律译为“任务”但在数学里,显然只能作“题目”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