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今天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讲授没有讲完的课。他说:
“你们知道,在创作中注意和对象应该是非常稳固的。我们不需要浮面的、肤浅的注意。创作要求演员的整个机体完全集中在它上面。怎样去获得稳固的对象和对它的应有的注意呢?这你们已经知道。所以我们要在实践中检验一下。那兹瓦诺夫!到舞台上去,看看那盏放在圆桌上匣子里的小灯。”
我走上舞台。一会儿,灯光熄灭了,只剩下那盏作为我的唯一对象的小灯还亮着。过了一分钟,我忽然恨起它来了。我觉得这盏灯讨厌透了,甚至于想把它扔到地上去。
当我把这一点说给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听的时候,他提醒我:
“你知道,在舞台上把注意吸引到对象上去的并不是对象本身,不是灯,而是那吸引人的想象虚构。虚构能改造对象,能借规定情境的帮助使对象变得有吸引力。快些用你想象的美丽动人的虚构去围绕住它吧。那时讨厌的灯便会改变样子而成为创作的刺激物了。”
长时间的沉默。沉默中我一直盯住灯,但丝毫也不能给自己的这种观看想出什么根据来。
最后托尔佐夫可怜我了。
“我来帮助你。这盏小灯对于你就算是神话中一个睡着的怪物的半睁半闭的眼睛吧。因为在一团漆黑中,无法看出它的庞大身躯的轮廓,你就觉得它更加可怕了。你可以这样对自己说:‘假使这虚构成为现实的话,我该怎么办呢?’神话中的皇子在和这怪物决斗之前也完全是这样去考虑问题的。你就按照普通人的逻辑来解决这问题吧,——既然这只怪物的脸部对着你,尾巴远在后面,那么你从哪一面去进攻它比较恰当呢?就算你的进攻计划拟得并不好,就算那神话中的英雄比你拟得好,无论如何你还是要想出一些什么,从而把你的注意力,随着也就把你的思想集中到对象上去。这样,想象便醒来了。它抓住你,使你产生动作的欲求。既然开始动作,——这就是说,你已经接受对象,已经相信它,已经把它和自己联系起来了。这就是说,你已经有了一定的目标,所以你的注意便能摆脱舞台以外的一切事物。不过这仅仅是改造注意对象的开始。”
摆在我面前的任务是很困难的。但是我想起,“假使”既不强制情感,也不挤压情感,它仅仅要求象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所说的“按照普通人的逻辑”来回答。现在只要解决一个问题:从哪一面进攻怪物较为恰当?接着我便合乎逻辑而有顺序地来考虑了。“这黑暗中的光亮究竟是什么呢?”我问自己。“这是微睡的巨龙那只半睁的眼睛。假使真是这样,那它就是在直视着我。应该躲开它。”可是我不敢动弹。怎么办呢?我对这个向自己提出的问题考虑得愈多,愈周密,注意对象对于我便愈显得重要。我愈是注意这对象,它对我便愈有强烈的催眠作用。突然,小灯闪烁了一下,我打了个寒颤。接着,它更亮了起来。这使我眼花,也使我着急和恐惧。我向后倒退,因为我觉得那怪物发觉我了,它转动起来了。我把这一点说给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听。
“你终于把你所拟定的对象确定下来了!它已经不再以它原来的形式存在了,仿佛已经失踪了,在它的原位上出现的是种完全不同的、更加强烈的、被动人的想象虚构所巩固的对象(本来是灯,现在却成为眼睛了)。这种被改造过的对象引起了相应的情绪上的反响。这种注意不仅仅使演员对对象发生了兴趣,它还把演员的全部创作机器都开动起来,并且和它一块儿继续进行自己的创作活动。
“要善于改造对象,同时也要把注意本身从冷漠的——理智的、理性的——改造成为亲切的、温暖的、感性的。‘感性的’这术语在我们演员行话中是通用的。不过,‘感性的注意’这名称不是属于我们的,而是属于心理学家拉普辛的,他在他的《艺术创作》那本书里最初运用了这个名称〔22〕。
“最后,我要告诉你们,感性的注意在创造‘角色的人的精神生活’,也就是在实现我们艺术的基本目的的创作工作中,是我们所特别需要的,是特别有价值的。所以,感性的注意在我们创作中的意义,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在我之后,托尔佐夫又叫苏斯托夫、维舍洛夫斯基、普希钦到舞台上去,教他们作类似的试验。
为了避免重复,我不来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