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今天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说:

“舞台任务是多种多样的。但这些任务并不完全都是我们所需要的,对我们有益的;有许多甚至是有害的。所以要紧的是演员能鉴别任务的性质,去避免那不必要的任务,找到并且确定那必要的任务。”

“根据哪一些特征才能够辨别它们呢?”我很想知道。

“所谓‘必要的任务’,我是指:

“一、首先,这是脚光这一边即我们演员这一边,而不是脚光那一边即观众那一边的任务。换句话说,这些任务是与剧本有关的,是针对着扮演其他角色的对手,而不是针对着在观众厅里看戏的观众的。

“二、演员本人的与角色任务相近的任务。

“三、创作的和艺术的任务,也就是可以帮助实现艺术的基本目的——创造‘角色的人的精神生活’并用艺术形式把它表达出来——的任务。

“四、真正的、活的、积极的、人的任务,推动角色前进的任务;而不是做戏的、程式化的、死的任务,和剧中人毫无关系、只为了取悦观众而提出的任务。

“五、演员本人、对手和看戏的观众能够相信的任务。

“六、引人入胜的、令人激动的、能够激起真正体验过程的任务。

“七、精确的任务,也就是对所扮演的角色说来是典型的任务;并不是大致不差的,而是十分确定的和戏剧作品的实质有关的任务。

“八、有内容的、符合角色内在实质的任务;而不是琐碎的、浮在剧本表面的任务。

“我所能做的,只是警告你们要提防那些在我们事业中很流行的、最危险的、机械的、马达式的、匠艺式的任务,这种任务会把你们一直导向匠艺式的表演。”

“这样说来,”我得出结论,“你是承认有外在的与内在的任务,也就是形体的与心理的任务的了?”

“还有初步的心理任务。”托尔佐夫补充了一句。

“这又是什么任务呢?”我不明白。

“你设想一下,你走进房间,问好,握手,点头,向我致意。这是习惯的、机械的任务。在这里无所谓什么心理。”

“怎么!这是说,在舞台上不能问好吗?”维云佐夫奇怪起来了。

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赶忙让他平息下来:

“问好是可以的,可是机械地去恋爱、苦恼、憎恨,用开动马达的方法不加任何体验就去执行活生生的人的任务,象你所喜欢做的那样,是不可以的。”

“有时候,”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解释道,“你伸出手来,握手,同时你竭力用目光来表示你自己的敬爱或感激的心情。这是我们所习惯的任务,这种任务的执行,稍微有些心理根据。在我们的行话里就称它为初步的心理任务。

“还有一种情形。假定说,昨天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我当众侮辱了你。可是今天,在见面的时候,我想走过来,伸出手,用握手来请求原谅,同时承认自己不对,请求你忘记过去的事情。伸手给昨天的敌人,这远不是一个普通的任务,在执行这任务之先,必须再三考虑,反复体验,克服内心的矛盾。

“这样的任务可以认为是心理的任务,而且是相当复杂的心理任务。”

下半堂课上,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说:

“任务无论是怎样正确,它的最主要和最重要的特质却是它的‘魅力’,它对演员本人的吸引力。要使任务令人喜爱,引人入胜,使演员自己愿意来执行才行。这样的任务才具有吸引力,才会象磁石似的把演员的创作意志吸引了去。

“具有为演员所必要的这一切特质的任务,我们称之为创作的任务。此外,要使任务成为力所能及,易于理解,可以执行的。否则它就会去强制演员的天性。比方说:在你们所喜欢的《布朗德》一剧中‘襁褓’那场戏里,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呢?”

“救人类,”乌姆诺维赫回答。

“你们看!难道这样巨大的任务是某一个人所能担当得了的?挑一个容易点的任务吧,先挑一个形体的、但却能引人入胜的任务。”

“这种……形体的……难道有趣吗?”乌姆诺维赫胆怯地、带着和善的微笑问他。

“对谁有趣?”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反问一句。

“对观众,”我们这位羞涩的心理学家回答。

“别顾到观众。想想你自己吧,”托尔佐夫说。“假使你自己发生兴趣的话,观众也会跟着你走的。”

“这个,我……也……没有兴趣。我倒想要一个心理的任务……比较好些……”

“来得及的。深入心理以及任何别的任务,你还太早。慢慢地你自然就会达到这一步的。暂时你还是先做最简单的——形体的任务吧。每一个任务都可以弄得引人入胜的。”

“心灵和身体怎么也分不开。把它们混淆却很容易;……弄错……是很可能的……”乌姆诺维赫不好意思地想说服人。

“说得对,说得对!”托尔佐夫接住他的话头。“在每一个形体的任务中,在每一个心理的任务中,以及在这些任务的执行中,都有许多心理方面和形体方面的成分,这两者怎么也分不开。比方说,你要演普希金的《莫扎特与萨利耶里》一剧里的萨利耶里。当萨利耶里决定去谋害莫扎特时,他的心理是很复杂的。他好不容易才决定端起杯子。把酒倒进去,撒下毒药,然后再把这酒杯递给自己的朋友——这位以其音乐而令人钦佩的天才。这一切都是形体的动作。但这里面有多少是属于心理的啊!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一切都是复杂的心理动作,但在这些心理动作里又有多少是属于形体的啊!你们去做一个最简单的形体动作看看:走到别人跟前,打他一个耳光。要想把这个动作做得很真实,就得先经历多少复杂的内心体验啊!你们就试一试来做几个拿酒杯、打耳光的形体动作,要在心里用规定情境和‘假使’来使动作得到根据,然后再来确定形体领域打哪里为止,心灵领域从哪里开始。你们将会看出,这并不是那样容易确定的,把它们混淆起来却很容易。不过对于这一点,你们也不必害怕,就让它们混淆起来好了。要去利用形体任务与心理任务之间的这种界限模糊不清的情况。在选择任务的时候,不必过于明确地去划出形体天性与心灵天性之间的界限。只要大致用你的情感来测量一下就行了,而且经常要偏向形体任务那方面。我不会因为你们工作中犯错误而有所抱怨。这在创作的时候反而是有益的。”

“为什么显然的错误反而是有益的呢?”我们都疑惑起来了。

“因为由于这种错误,你们就不至于去吓唬自己的情感,因为错误可以防止你们去作内心的强制。而正确地执行形体任务,就会帮助你造成正确的心理状态,从而把形体的任务改造成为心理的任务。我已经说过,对于任何形体的任务,都是可以给予心理的根据的。

“现在我们暂且来处理形体的任务吧。这要容易些,容易理解和容易执行些。执行这种任务时,流于做作的危险性要少一些。到时候我们再来谈心理的任务好了,暂时我劝你们在表演所有的练习、习作、剧本片断和角色时,都先去寻找形体的任务〔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