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普希钦来了,讲起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怎样检查实习方面的工作。原来今天作了一些极其重要的补充:托尔佐夫要求每一种姿势非但要由自己的监督者来检查,非但要自动地摆脱掉紧张,而且要由想象虚构、规定情境和“假使”来作根据。从这时候起,姿势才不再是姿势本身,它就接受了一种积极的任务而变成动作了。假定我举起手来,而对自己说:

假使我这样站着,我头上有很高的树枝,树枝上吊着一个桃子,要是把这桃子摘下来,我应该怎样行动,应该做些什么呢?”

“只要相信这个虚构,立刻就会为了这迫切的任务——摘桃子——而将无生命的姿势变成活的、真的动作。只要在这动作中感觉出真实性,天性本身便会立刻来帮助你,多余的紧张便会松弛下去,必要的紧张则巩固起来,这样做的时候是用不着有意识的技术来干预的。

“在舞台上不应该有毫无根据的姿势。在真正的创作和严肃的艺术中,剧场的程式是没有地位的。假使由于某种缘故程式是必要的话,那么就应该使它有根据,它必须为内在的实质服务,而不是为外表的美丽服务。”

往后、普希钦又说,今天上课的时候,曾做过几种示范性的试验练习、他立刻就把这些练习表演出来。这个温和的胖子很可笑地伏卧在沙发上,随便做出一个姿势:他把上半身从沙发上挂下来,把脸贴近地板,把一只手伸向前面。这样就形成了一种不象样子的、怪诞的姿势。你会觉得他是怪不舒服的,觉得他是不知道哪些肌肉应该紧张,哪些应该松弛的。他让监督者出来工作,监督者给他指出了哪些是必要的紧张,哪些是多余的紧张。但他并没有能找到一种让所有肌肉都可以正确活动的自由的、自然的姿势。

突然间,他喊了起来:“看,有个大蟑螂!赶快打死它!”

于是他便立刻伸手到某一点——假想的蟑螂身上去,想要打死它,一下子所有的肌肉都自然而然地正确地活动起来。姿势变成有根据的了,无论是伸出的那只手,垂下去的身躯或是支住沙发靠背的脚,全都变成可以相信的了。普希钦聚精会神地在捕杀假想的蟑螂,很显然,他的身躯是正确地完成了任务的。

天性在指挥活的机体上,比意识和受到赞扬的演员技术都要来得高明些。

托尔佐夫今天让学生所作的一切练习,是要使学生们意识到,在舞台上,去做每一种姿势或姿态,都有三个步骤:

第一、产生多余的紧张,这在作出每一种新的姿势和由于当众表演而激动的时候是不可避兔的;

第二、在监督者的帮助之下,自动地松弛那多余的紧张;

第三、要是姿势不能自然而然地引起演员本人的信念的话,就给它寻找根据或者加以证实。

紧张松弛证实。“紧张、松弛和证实,”普希钦向我告别时这样说了一句。

他走了。我借猫的帮助偶然试验一下,明白了刚才所作的练习的意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为了使我的先生听我的支配,我便把它放在身旁,并且去抚摸它。

但是它并不躺下来,却越过我的手跳到地板上去,作了一个捕捉的姿势,然后平和地、无声无息地偷偷走到房间角落里去,显然它在那里嗅到了牺牲品。

在这刹那间,不能不去欣赏它。我密切注视着它的每一个动作。为了不让它逃出我的视野,我只得把身体弯起来,象马戏团里的“人蛇”似的。我用那缠着绷带的受伤的手,做出一种很不容易做的姿势。我立刻利用这姿势进行试验,把我的那位新任的肌肉紧张的监督者送到全身去活动。在最初一秒钟,一切情形都好得不能再好,只有应该紧张的地方才紧张起来。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有了一个活的任务,而且天性本身也在活动着。但一等到我把注意力从猫的身上转移到我自己身上来,一切便都改变了。我的注意力分散了,到处都出现了肌肉紧张,而本来是必要的紧张现在竟不适当地加强起来,几乎达到使肌肉痉挛的程度。邻近的肌肉也毫无必要地紧张起来了。活的任务和动作停止了,习惯的演员痉挛便发生作用了,“肌肉松弛”和“证实”是应该与这种痉挛作斗争的。

这时候我的一只鞋子掉下来了。我把身体弯了一半,好把鞋子穿上去,把鞋扣扣起来,于是又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用缠着绷带的受伤的手做出来的艰难而紧张的姿势。

对这一姿势,我也请监督者来检查了一下!

怎么样呢?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动作上的时候,一切都满不错:姿势所必要的几组肌肉都高度紧张起来,在自由的肌肉里并没有发觉到什么无谓的卖劲。但只要我一离开动作本身,任务便消失了,只要我一醉心于形体上的自我观察,多余的紧张便出现了,而必要的紧张却变成痉挛了。

还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好象是机会特意暗示给我的。刚才当我洗脸的时候一块肥皂从我的手里滑出去,滑到洗脸盆和衣橱之间的夹缝里去了。我只得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去拾它,用那只受伤的手支住身体的悬空部分。于是又形成了一种很困难的姿势。我的监督者并没有打瞌睡,它主动地来检查肌肉的紧张。一切都很妥贴,只有几组必要的运动肌肉是紧张看的。

“来,我再照样做做那个姿势!”我对目己说。于是我便重复了那个姿势,可是……肥皂已经拾了起来,采取这种姿势的实际需要已经没有了,活的任务不存在了,只剩下了死的姿势。当我去监督肌肉活动的时候,我发现,我愈是有意识地来注意它,便愈加造成不必要的紧张,便愈难以辨别哪些是不必要的紧张,难以找出必要的紧张。

可是,大致在肥皂掉落过的那个地方,有一条黑带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手伸过去,想摸到它,想晓得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原来那带子却是地板上的一条裂缝。但重要的并不在于裂缝不裂缝,而是在于我的肌肉和这些肌肉的自然紧张又都显得极其妥贴。在做了这些试验以后,我开始明白,活的任务和真的动作,不论这些任务和动作是实际的或是想象生活中的,只要有那从事创作的演员本人真诚相信的规定情境作为很好的根据,便会自然而然地吸引天性加入工作。只有天性才能完全驾驭我们的肌肉,正确地使我们的肌肉紧张起来或松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