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今天我在剧场里担任音响效果〔28〕。在幕间休息的时候,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走到演员休息室里来,在那里同演员们和我们——学生们谈话。他顺便对我和苏斯托夫说:
“多么可惜,你们今天没有看到剧场里的排演!这次排演可以使你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什么叫做舞台上真正的真实和信念。事情是这样:我们刚才在排练一个古老的法国戏,戏的开头是一个小女孩跑进房间来,说她的洋娃娃肚子痛。有一个剧中人要给洋娃娃吃药。小女孩就跑开了。过了一些时候,她又回来说,洋娃娃病好了。这就是这场戏的内容,它后来成为‘不合法的父母’的悲剧的基础。
“剧场的道具中并没有洋娃娃。他们就拿一块木头,用美丽的轻纱包起来代替洋娃娃,交给扮演角色的小姑娘。小姑娘立刻承认木头是她的女儿,把自己整个的爱都献给了她。但糟糕的是这位年纪幼小的洋娃娃的母亲,不同意剧作者医治肚痛的方法:她不愿意用药物,宁肯采用灌肠的手术。于是扮演者便把原作者的这一部分的台词做了相应的修改,小姑娘用自己的话代替了剧本里的台词。她这样做,是引用了从她个人经验中得出来的很合理的论据的,因为经验教会她灌肠要比吃泻药有效和舒服些。
“戏排完了,那小姑娘怎么也不肯和她的女儿分手。管道具的很乐意地把假想的洋娃娃——那块木头送给她,但不能把那块夜间演出要用的轻纱送给她。于是就发生了一场痛哭流涕的儿童悲剧。一直等到答应用一块廉价的、但很暖和的破绒布给她掉换那块美丽的轻纱之后,她才不再哭了。那小姑娘认为在泻肚子的时候,暖和的料子要比美丽而奢侈的料子有用得多,所以便乐于答应交换了。
“这就是信念和真实!
“看,我们应该向谁学习表演!”托尔佐夫赞叹地说。
“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他又继续讲下去。“有一次我把我的小侄女唤作小青蛙,因为当时她就是那样在地毯上跳着的,后来,整整有一个星期,这小姑娘都让自己演这个角色,除了跳跃之外,不再用别的方式走动。她避开人们,避开保姆,在桌子下面,椅子后面,房间角落里坐了好几天。
“又有一次,家里人称赞她,说她吃饭的时候就象大孩子一样听话,于是一个相当顽皮的孩子便立刻变得很拘谨,并且学起她的女教师的好样子来。这对于全家说来是最安静的一个星期,因为简直听不到这小姑娘的声音了。你们想想看——为了游戏,自愿把自己的脾气憋了一个星期,而且在做这样的牺牲时居然还那么高兴!这不就是小孩在选择游戏题材时想象灵活,容易说得通,不苛求的明证吗!这不就是对真实的信念和对自己虚构的真实性的信念吗!
“值得奇怪的是,小孩子怎么会这样长久把自己的注意停留在一个对象、一个动作上!他们竟会那么高兴地长久处于同一的情绪中,生活在所喜爱的形象里。孩子们在游戏中所创造的真实生活的幻象,是这样有力,他们简直不容易从幻象中回到现实里来。他们会从随手拿来的任何东西中得到快乐。他们只要对自己说一句‘好象是’,虚构就在他们心里活起来了。
“儿童的‘好象是’要比我们有魔力的‘假使’有力量得多。
“儿童还有一种特点也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孩子们知道哪些是他们可以相信的东西,也知道哪些是他们不必去理会的东西。刚才我对你们谈起的那个小姑娘,就很珍重做母亲的感情而又能够不去理会木块。
“演员也应该在舞台上对他可以相信的事务发生兴趣,而不去理会那些足以妨碍他去引起信念的事物。这样就可以帮助他忘掉舞台框的黑洞,忘掉当众表演的拘束。
“等你们在艺术中达到儿童在游戏中所达到的真实和信念的时候,你们就能够成为伟大的演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