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今天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还是继续进行训练想象的练习。

“上一课你向我讲过,”他对苏斯托夫说,“你是谁,在你的幻想中你处在什么地方,你看见自己周围有些什么……现在你告诉我,在过着假想的老橡树的生活时,你用内心听觉听见什么?”

起初苏斯托夫什么也没有听见。托尔佐夫向他提起那些栖息在橡树枝头的鸟雀的喧噪声,并且补充一句:

“在周围的山地上,你听见什么呢?”

现在苏斯托夫听到羊的咩咩声,牛的哞哞声,挂铃的叮当声,牧人的号角声和妇女们田间劳作后在橡树底下休息时的谈话声。

“现在你告诉我,你在你的想象中所看见和所听见的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是在哪一个时代?是在哪一个世纪?”

苏斯托夫选择了封建时代。

“好。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你这棵老橡树还听见些什么可以作为那时代的特征的声音呢?”

苏斯托夫沉默了一会,说道,他听见一个到邻近城堡里去过节的流浪歌手(中世纪情歌歌者)的歌声。他在这里,在橡树底下的小溪旁边休息,他洗了脸,换上礼服,准备去演唱。他在这里整理一下他的竖琴,最后一次练习他的歌颂春天和爱情、唱出心中抑郁的新歌。夜里,橡树偷听到廷臣对一个有夫之妇诉说的情话,听到他们长久的接吻。随后传来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决斗者的疯狂的詈骂声,武器的相击声,受伤者最后的叫喊声。黎明时,还听到一些来寻找被杀者的人们的惊惶的声音,后来,当他们找到他的尸体时,听到一片喧嚷声和一些特别突出的尖叫声。尸体被抬了起来,——这时可以听见抬尸体的人的沉重的、匀整的脚步声。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歇息一下,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又向苏斯托夫提出一个新的问题: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们都不明白。

“为什么苏斯托夫是橡树?为什么他生长在中世纪,生长在山上?”

托尔佐夫认为这个问题具有很大的意义。据他说,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可以从自己的想象里把那个已经在幻想中创造出的生活的过去情形弄清楚。

“你为什么孤伶伶地长在这山地上?”

关于这棵老橡树的过去,苏斯托夫作出了如下的假定。过去这全部高地本来有一片浓密的树林复盖着。离这儿不远,在山谷那边,有一座城堡,那座城堡的领主某男爵,大概经常担心着会受到邻近一个好战的封建主的侵袭。而树林可以掩蔽敌人军队的移动,并且可能成为敌人的埋伏处所;男爵就把这一带树林都砍去了。只有这棵高大的橡树被留下,因为正好在它的近旁,在它的树荫下,有一股泉水从地下冒出来。假使这泉水涸了,小溪也就会干的,而这条小溪却正好是男爵的牛群和羊群饮水的处所。

托尔佐夫提出的新问题——为了什么——又使我们陷入窘境。

“我了解你们的困难,因为现在所谈的是树木。不过,一般说来,这个问题——为了什么?——是有很大的意义的:它会迫使我们去弄清我们意向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指出未来,激起活动和动作。树木,当然不可能抱定目标,不过它还是可以有某种职能和用途,可以为什么事物服务的。”

苏斯托夫想出了这样的答案:橡树是该地区的最高点,因此它可以当作一个很好的了望台,来观察邻近的敌人。就这方面来说,这棵树在过去是有过很多功绩的。所以无怪乎它在城堡和附近居民中间享有特殊的荣誉。为了向它致敬,每逢春天,都举行特别的庆典。就连封建主男爵也参加这个庆典,并且一定要喝尽一大杯酒。橡树上装饰着花朵,大家绕着它唱歌跳舞。

“现在,”托尔佐夫说,“当规定情境已经确定下来,渐渐在我们的想象中活跃起来的时候,我们可以把这一工作开头时的情形和现在的情形比较一下。以前,我们只知道你处在山地上,你的内心视象是一般的,模糊的,就象一张没有显影的底片似的。现在,靠着我们做过的一番工作,这视象已经大为显明了。你已经开始明白,你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缘故为了什么而存在的。你已经辨别出一种你以前所不知道的新生活的轮廓了。你已经感觉出立足的基础了。你在想象中开始生活了。但这还不够。在舞台上需要的是动作。必须通过任务和对任务的渴望而激起动作。这就需要新的‘规定情境’和有魔力的‘假使’,以及新的动人的想象虚构。”

苏斯托夫找不到这些新的东西。

“你问一问自己,然后真诚地回答:哪一种事件、什么样假想的不幸才可以使你打消冷漠的心情,使你激动、惊慌或者欢喜呢?你先去感觉自己是在山地上,造成‘我就是’的状态,再来回答这个问题,”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这样劝他。

苏斯托夫竭力去执行所指示给他的工作,但他什么也想不出。

“既然如此,我们就设法用间接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要做到这一点,你得首先回答,在实际生活中什么最容易引起你的反应?什么最常使你激动、惊慌或者欢喜?我所提出的问题是和你的幻想题材本身无关的;但当你明白了你生来所固有的癖好之后,你就不难把已经想出的虚构引到这方面来。因此,你不妨说出对你的天性说来是最典型的、为你的天性所固有的某一种特征、资质或兴趣吧。〔19〕”

“最使我激动的是打仗,无论打的是哪一种仗。这种跟我温和的面貌不相称的性格,也许会使你奇怪吧?”苏斯托夫沉思了一会,这样说。

“原来如此!现在假定敌人来进攻了!敌方公爵的军队朝你封建主的领地开来,而且已经登上你所耸立着的那座山了。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着,抛弹器和攻城车向前移动。敌人知道,经常有些侦察兵爬到你的顶上去观测。他们要把你砍倒烧掉!”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恐吓地说。

“这一点他们可办不到!”苏斯托夫生气勃勃地回答。“人们不会把我交给敌人的。人们需要我。我们的人并没有打瞌睡。他们已经跑到这里来了,骑兵也冲过来了。侦察兵每分钟都派人给他们报信……”

“现在这里展开了战斗。箭象一片乌云似的从弓上朝你和你们的侦察兵飞来,有些箭簇是扎上燃烧着的亚麻屑,抹上松香的……趁早,你沉着地考虑一下并且作出决定,假使所有这些都是发生在实际生活里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怎么办呢?”

可以看出,苏斯托夫心里正忙于从托尔佐夫所引用的有魔力的‘假使’中寻找出路。

“一棵树长在土里,一动也不能动,它有什么办法来自卫呢?!”他因为找不到出路就惆怅地叫道。

“我很满意你的激动,”托尔佐夫赞许道。“问题虽然没有解决,但这不是你的错,供你幻想的题材本来是没有动作的。”

“你为什么给他这样的题材呢?”我们不明白地问。

“我想借此向你们证明,即使题材本身是没有动作的,想象虚构也还是能引起内心的变化,激发并唤起内心对动作的迫切要求。但是,我们在幻想方面所作的一切练习主要应该向我们证明,角色内心视象的材料、视象〔20〕本身和视象的影片是怎样造成的,证明这项工作完全不象你们所设想的那样困难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