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没有‘情感的逻辑与顺序’,我们就不能赋予悲剧的静止’以生命,但怎样来解决‘情感的逻辑与顺序’这一极其困难的问题呢?

“我们是演员,不是学者。我们的本分是活动、动作。我们是以实践、人类经验、生活回忆、逻辑、顺序、真实和对舞台上所作所为的信念为指南的。我从这方面来解决问题。”

沉默片刻以后,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说:

“实践所教会我的那种手法,是非常简单的。这就是去问你自己:‘假使我在实生活中陷入“悲剧的静止”状态,我该怎么办呢?’你只要去回答这个问题——真诚地,象实生活中的人那样去回答,此外不再需要什么。

“你们看,即使在情感领域中,我也是求助于简单的形体动作的。”

“我不能同意这一点,因为在情感领域中并没有什么形体动作。那里只有心理动作。”

“不,你错了。一个人在打定主意以前,他在自己心里,在自己的想象中是有着非常积极的活动的:他以内心视觉看到可能发生的事情,看到怎样发生,他在心里执行着他所拟定的动作。不仅如此,演员还在形体上感觉到他正在想的事情,他很难抑制住自己内在的动作的欲求,想把内心生活体现出来。

“对动作的想象会帮助我们激起最主要的东西——内心的积极活动和对外部动作的欲求,”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同时应该注意到,这一切过程都是在作为我们正常的、自然的创作范围的那个领域内发生的。演员的全部工作不是在现实的、实际的、‘真’的生活中,而是在想象的、不存在的、但可能存在的生活中进行的。这种生活对于我们演员说来也就是真正的现实。

“所以我肯定说,我们演员,在谈到想象的生活和动作时,有权利把它们当做真实的、实际的、形体的行动。可见,通过形体动作的逻辑与顺序来认识情感的逻辑与顺序这一手法,实际上完全可以证明是有效的。”

就象解决复杂的课题时经常发生的那样,所有东西都在我的脑子里翻来复去。我必须想到和收集起并逐一估计到习作中的每一件事实、每一种规定情境:幸福,家庭,对家庭和对我所服务的公众事业的义务;出纳员的责任,票据的重要性;对妻儿的爱忱;老是在我眼前的驼子白痴;就要举行的调查和大会;不幸的事件,钞票和票据燃烧起来时惊心怵目的景象;要去抢救它们的这一本能的冲动;麻木,发狂,沮丧。这一切都是在我的想象中,在我的视象中创造出来,而在情感中得到了反应的。把各种事实整理就绪以后,就要了解这些事实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会有什么样的证据对我不利。

第一个证据便是那宽敞而漂亮的寓所。它暗示出我过着财力所不及的阔绰生活,这种生活势必使我去盗用公款。还有那空钱柜,烧掉一半的票据;死去的白痴——他本来是可以证明我无罪的;淹死的儿子。这个新的证据说明我准备逃跑,因为逃跑时婴孩和驼子白痴将会成为很大的妨碍。法官会说:就因为这样,所以凶手把他们两个首先杀害了。

儿子的死不仅使我,而且使我的妻子也牵涉到这个案件里来。此外,由于她的兄弟的被杀害,我们之间的关系必然会恶化起来。因此我也不可能期待她替我作辩护。

所有的事实、“假使”和规定情境在我脑子里是这样翻来复去,纠缠不清,我开头简直找不出任何其他出路,除开逃跑并躲藏起来。

可是,过了些时候,一些疑问就开始来动摇那轻率作出的决定。

“往哪里跑呢?”我问自己,“难道逃亡生活会比监狱生活好些?逃跑这事实本身不正是证明我犯罪的有力证据吗?不,不要逃避审判,要把经过的一切全都说出来。我怕什么?我是没有罪的。没有罪么?……好,你就证明这一点!”

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和疑问讲给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听之后,他这样说:

“把你的所有设想都记在纸上,然后再把它们变为动作,因为正是这些设想使你对‘假使我在实生活中陷入“悲剧的静止”状态,我该怎么办?’这一问题发生兴趣。”

“怎样才能变设想为动作呢?”学生们都不明白。

“很简单。就假定你面前放着一张记载了你的各种设想的统计表。你把它念出来吧。漂亮的寓所,空钱柜,烧毁的票据,两个死人等等。

“当你写出这几行字并且把它们念出来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呢?你在回忆、收集和估计那些可以证明你有罪的经过事实。这就是你的最初的变为动作的设想。再按照统计表念下去吧:当你得出你是处于毫无出路的境地这一结论时,你决定逃跑。你的动作是什么呢?”

“重新考虑一下旧的计划,制定新的计划,”我肯定地说。

“这就是你的第二个动作。照统计表继续下去吧。”

“以后我又批判了刚刚想出的计划,把它推翻。”

“这是你的第三个动作。继续下去!”

“以后我决定把所有经过情形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这是你的第四个动作。现在就只剩下如何去执行所拟定的一切了。假如你不是按照演员的方式——形式地、‘一般’地,而是按照实生活中人的方式——真实地、有效地和恰当地来做这件事,那么,不仅在你的脑子里,而且在你的全身心中,在你的一切内部‘元素’中,就一定会造成和你所扮演的人物相类似的活生生的人的状态。

“在每一次排练‘悲剧的静止’时,在舞台上表演这种‘悲剧的静止’时,你都要重新来检查你的设想。每一次你都要觉得这些设想并不完全和前几次一样。好些或者坏些,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设想是今天的,是刷新过的。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才不会去重复那曾经学会的东西,才不会使自己习惯于刻板化的表演,才会使你愈来愈好、愈深刻、愈充分、愈合乎逻辑、愈有顺序地重新来解决同一任务。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才能在舞台上保持活生生的、真正的真实和信念,保持有效的和恰当的动作。这将会帮助你按照实生活中的人的方式真诚地去体验,而不是按照演员的方式因袭地去表现。

“可见,你对自己的‘假使我在实生活中陷入“悲剧的静止”状态(也就是极其复杂的心理状态),我该怎么办?’这一问题,并不是用一些科学术语来回答,而是用一系列很合乎逻辑、很有顺序的动作来回答的。

“你看,我们就是根据我们工作暂时还需要的那种小规模,按照我们自己的土法子,虽不出色但却很实际地来解决情感的逻辑与顺序这一问题的。

“这手法的秘诀是:因为我们对情感的逻辑这一复杂的心理问题不了解,所以我们便不去打扰它,而去研究我们比较容易接近的另一个领域,即动作的逻辑领域。

“在这里,我们不是以科学的方法,而是以纯实用的方法,即以日常生活中的方式,借助于我们的天性、生活经验、本能、敏感、逻辑、顺序和下意识本身来解决问题的。

“在创造形体动作的逻辑与顺序的外在线索时,如果细心揣摩的话,我们就可以觉察出,与创造这条线索的同时,在我们心里产生了另一条线索——我们情感的逻辑与顺序的线索。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内心情感是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产生出动作的,内心情感和这些动作是密切联系着的。

“这又是一个确凿例证,说明有根据的形体和心理动作的逻辑与顺序可以造成情感的真实与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