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的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有那么一会儿,我竟得出这样一种结论,认为我必须离开这学校。
所以今天上课的时候,一和托尔佐夫见面,我又重新提出各种问题来。我想把前几次上课时所听到的一切,作一个总结。最后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的演技是我们事业中最好的东西——灵感的成分,和最坏的东西——四不象的混合。
“这还不是最坏的,”托尔佐夫安慰我。“别人做的还要坏些。你的粗浅的演技是可以医治的,而别人的错误却产生自一种有意识的原则,这种原则往往难以改变,难以从演员身上连根拔去。”
“这是什么呢?”
“是奴役艺术。”
“它究竟是怎样的呢?”学生们追问。
“就象威廉密诺娃所做的那样。”
“我?!”威廉密诺娃惊愕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做了什么呀?”
“你把你的纤手纤足和你的整个人都表现给我们看了,好在这些从舞台上可以表现得清清楚楚,”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回答。
“我?纤手纤足?”我们可怜的美人儿摸不着头脑。
“是的,纤手纤足。”
“真可怕,真吓人,真奇怪!”威廉密诺娃反复说着。“我做了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对于那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往往是这样的。”
“为什么您又那样夸奖我呢?”
“因为你有美丽的纤手纤足。”
“那么为什么又不好呢?”
“不好的是你向观众卖俏,而不是演凯萨琳娜。因为莎士比亚写《驯悍记》,并不是为了让女学生威廉密诺娃在舞台上向观众显示她的纤足,向她的崇拜者卖弄风情,——莎士比亚有另外一个目的,这目的与你格格不入,所以你就没法使我们明白了。
“可惜得很,我们的艺术往往被利用去追求那种和它完全背道而驰的目的。你是利用它来显示你的美丽,有些人利用它为自己建立名声,获得虚荣或地位。在我们这门事业中,这些都是常见的现象,所以我急于要制止你们染上这种习气。你们要牢牢记住现在我对你们所说的话:剧场,由于它的演出是当众进行的,并且是惹人注目的,所以既能带来好处,又能带来坏处:一方面它担负着很重要的社会使命,另一方面却又鼓励着那些要奴役我们艺术而为自己建立虚名的人。这种人利用某些人的无知和另一些人的不良癖好,竟采用互相捧场、钩心斗角及其他和创作毫无关系的手段。奴役艺术的人是艺术的最凶恶的敌人。要用最严厉的办法去和他们斗争,假使不成,便把他们赶下舞台。”说到这里,他又对威廉密诺娃说:“所以,你赶快决定吧——你是来为艺术服务,为艺术献身的呢,还是来奴役艺术以达到个人的目的呢?”
“不过,”托尔佐夫继续向大家说,“只能在理论上把艺术划分成若干种类。现实生活和实践是不去理会这种划分的。在现实生活和实践中,所有派别都混在一起了。事实上,我们时常看见一些大演员,由于本人的弱点,使自己的演技降为匠艺,而匠艺演员有时却会升腾到真正艺术的高度。
“在每一次演出中,在每一个角色的扮演中,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形。在作真正体验的时候,也会遇到表现、匠艺式的四不象和奴役艺术的瞬间。所以有必要让演员认清自己艺术的界限,而对匠艺演员说来,懂得艺术的界线更是重要。
“在我们这门事业中,有两个基本的派别:体验艺术和表现艺术。这两种艺术都在与好的或坏的舞台匠艺相对照之下发出光彩。还应该指出,在情绪昂扬的时候,真正创作的闪光也会透过俗腻不堪的刻板和做作而迸发出来的。
“也应当保护自己的艺术,使它不受奴役,因为这种坏东西是会不知不觉地钻进来的。
“至于粗浅的表演,它的益处和危险是同样的——全看它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怎样去避免那一切威胁我们的危险呢?”我问。
“我已经说过,唯一的办法是:不断地去实现我们艺术的基本目的,即创造角色和剧本的‘人的精神生活’,并且通过优美的舞台形式把这种生活艺术地体现出来。真正的演员的理想便包含在这几个字里。”
由于托尔佐夫的解释,我开始觉得,我们在舞台上演出得太早了,观摩演出给予学生的害处多过益处。
我把自己这种想法告诉了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他不同意地说:
“观摩演出对你们有益处。这次演出表明,什么东西在舞台上永远不要做,什么东西你们将来应该竭力避免。”
课上完了,托尔佐夫和我们告别的时候,宣布道:从明天起,我们就要开始来上那些以训练我们的声音和身体为目的的课目,也就是练声、吐词、体操、节奏、造型、舞蹈、剑术、轻捷武术等功课。这些功课每天都要进行,因为人体的肌肉要经过有系统的、坚持的和长期的训练才能够得到发展〔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