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在今天的课上说:

“到现在为止,我们是从刺激物走向情感。可是我们常常需要采取相反的途径,就是从情感走向刺激物。当我们需要把心里突然产生的体验固定下来时,就要这样做。现在就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

“例如,在初次演出高尔基的剧本《在底层》的时候,我有一次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沙金这个角色对我来说是比较容易掌握的,但他在最后一幕中‘关于人’的独白却是例外。他们要求我做到我所不能胜任的事情:表现出这个场面的社会的、甚至是世界性的意义,表达出无限深刻的潜台词,使这独白成为全剧的中心和答案。一演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我心里就落上闸来,就小心翼翼、兢兢业业的,好象一匹拉着沉重车子的马来到了陡峭的山前。我的角色中的这座‘山’妨碍了我自由奔驰,破坏了创作的喜悦。在那场独白以后,我总觉得自己象一个歌唱者在唱到高音的地方走了音似的。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第三次或第四次的演出中,角色中麻烦的地方就自然而然通过了。

“为了更好地了解我偶然获得成功的原因,我开始回想头天晚上演出以前我所做过的各种事情。首先得看一看从大清早起一直到演出前都做过些什么。

“第一件事是,我从裁缝那里接到了一大批账单。这批账单打乱了我的预算,使我心神不安。随后,我失去了写字台抽屉的钥匙。你们可以想见,这叫人多么不愉快。就在这种恶劣的心情下,我读了一篇评论我们演出《在底层》的文章,评论把不成功的地方称赞了一番,对演得好的地方却加以责骂。这个评论使我很气恼。我整天都在思考这剧本。我一再分析和寻找这剧本的主要的内在实质,回想自己体验的各个部分,我是这样热中于这个工作,以至于那天晚上我连成功与否的问题也都不去考虑了,在出场之先我并没有为这着急,没有去想到观众,对演出的结果、特别是对自己的表演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那时候我简直不是在表演,而是合乎逻辑地,有顺序地用话语、动作和行为来执行角色的任务。逻辑与顺序引导我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进,于是角色就自然而然演下去了,麻烦的地方什么时候演过去,我甚至都不觉得。

“结果,我的表演即使不是获得了‘世界性的’意义,那至少也是获得了对剧本说来相当重要的意义,虽然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呢?什么东西帮助我摆脱掉那妨碍我沿正确方向前进的羁绊呢?什么东西把我推上正确道路,引导我走向预定目标的呢?

“当然,问题不在于裁缝送来了一大批账单,也不在于我丢了钥匙和读了评论。问题在于这一切生活条件和偶然事情在我心里造成了一种情绪,而使那篇评论对我发生了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强烈的影响。它破坏了我对角色全貌的既定看法,促使我重新加以考虑。于是我便获得了成功。

“后来我到一位有经验的演员和优秀的心理学家那里去,请他帮助我弄清楚那天晚上我所经历的体验。他说:

“‘想要去重复舞台上偶然体验到的情感,这就等于企图使凋萎的花复活过来。如果想一想别的办法——不是去使那已经死了的东西复活,而是去培植新的来代替凋萎的,岂不更好吗?这该怎么办呢?首先不要去考虑花本身,只要往根上浇水,或者就把新的种子撒到土里去,培植新的花就行了。’

“可是演员往往却不是这样做的。如果他们偶然把角色的某一部分演得很成功,想加以重复,那么他们就采用直截了当的方法——去找情感本身,企图重新来体验它。这就等于不用自然条件而创造出一朵花来一样。这样的任务是无法完成的,除了用制造道具的方法做出一朵假花之外,再没有别的。

“那怎么办呢?

“不要去考虑情感本身,只要去注意那些可以培养出情感的东西,那些可以激起体验的条件。那些东西就等于需要浇水和施肥的土壤,情感会在这土壤上生长起来。这时,天性本身就能创造出新的、和以前所体验过的相类似的情感。

“你们也应该这样。决不要从结果开始。结果是不能自己产生的,它是过去事情的合乎逻辑的结局。

“我照着那位明智的劝告者告诉的那样去做了。我必须从花朵沿着茎下降到根部,换句话说,必须探索一下从‘关于人’的独白到剧本的基本思想这一段路。要给这种思想取个什么名字呢?自由?人的自觉?事实上,那个游行僧罗假从剧本一开始就一直在讲着这些。

“只是现在,当我摸到了角色的根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些根的周围有着各种不为人们所需要的有害的纯粹做戏式的任务,就象霉和菌围着植物的根那样。

“我明白了我那具有‘世界意义’的独白跟高尔基所写的‘关于人’的独白没有什么关系。前一种独白是我的演员式做作的顶点,而后一种独白却应当说出剧本的主要思想,应当成为剧本的最高点,成为作者与演员体验的主要的创作高峰。以前我只想如何更有效果地朗读别人的、角色的话语,而没有想到更鲜明多采地把自己的、与所扮演的人物的思想情感相类似的思想情感传达给对手。我硬去表演结果,而没有合乎逻辑地、有顺序地去动作,使自己自然而然达到这个结果,来体现出剧本和我的演员创作所要表现的主要思想。当时我所犯的全部错误就仿佛在我和这主要思想之间筑起了一道石墙。

“到底是什么帮助我把这道墙拆毁了呢?

“是被破坏了的角色的设计。

“谁破坏了这个设计呢?

“评论。

“是什么东西给了评论这种力量呢?

“是裁缝的账单、丢了的钥匙和其他意外的事情,这些造成了我的总的烦躁的坏心境,使我追根究底地去重新考察当天的过去事情。

“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我今天讲的第二条道路——从活跃起来的情感到这情感的刺激物的道路。

“懂得这条道路之后,演员在任何时候就都能随意去激起他所需要的重复的体验。

“可见,从偶然产生的情感走向刺激物,这是为了以后再从刺激物走向情感,”托尔佐夫作了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