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因为叔叔生病,我迟到了。在上课的时候,我好几次被喊去听电话。最后,只好没等到下课就回家了。由于焦急不安,加上心不在焉,使我没法去细听托尔佐夫的讲解,难怪我今天的笔记是这样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了。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维舍洛夫斯基正在跟托尔佐夫进行热烈的争论。他说,很显然,要同时注意到角色,注意到技术手法,注意到观众(没法不注意他们),注意到角色的话语,注意到对手的台词,注意到提词,有时还要一下子注意到好几个对象,这对于他不仅是困难的,而且简直是不可能的。
“这需要多少注意啊!”维舍洛夫斯基绝望地喊起来。
“你认为你无力担当这种工作,然而马戏班里的骑师却能很高明地担负起更加困难的任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想想看,他要用双脚和躯体在疾驰着的马背上维持平衡,要用眼睛注视着顶在前额上的棍子的均衡状态,棍子的顶端还有一只很大的旋转着的盘子,除此之外,他还要耍着三四个皮球。他同时有多少对象啊!然而他还是有可能很神气地去吆喝马匹。
“骑师所以能把这一切做到,是因为一个人具有多方面的注意力,每一方面都不妨碍其他方面。
“困难的只是在开头的时候。幸而,我们有许多习惯已经成为不知不觉的了。注意也可以成为不知不觉的。当然,假使你到现在为止还以为演员只要有才能便能够靠灵感工作,那你就应该改变这种错误看法。没有经过磨练的才能仅仅是原料,是没有经过加工制造的材料。”
争论的结果怎样,我并不知道,因为有人喊我去听电话,接着我不得不去找医生了。
回到剧场,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看见戈伏尔柯夫站在舞台前缘,眼睛很不自然地瞪着,这时,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正忙着开导他。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争论什么呀?”我问邻座的人。
“戈伏尔柯夫说,‘应该眼睛不离观众’,”我邻座的人笑着回答。
“我们是在观众面前表演呀!”那位争论者大声嚷着。
可是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反对这种看法,他说,不可以去“看观众”。
关于这争论本身,我不想细说,我只把托尔佐夫的意见记下来——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可以把眼睛朝观众厅方面看去。
“假定说,你在观看那堵把演员和观众厅分隔开来的想象的墙。那时,那双望着想象的墙上某一个很近的对象点的眼睛,应该是什么样的呢?那时,眼睛几乎应该和看着自己鼻尖时一样对得厉害。
“在绝大多数情形下,演员是怎样看的呢?他是依照一成不变的习惯,把眼睛朝着正厅,朝着导演、批评家或是崇拜者的座位上望去。这时,他的瞳孔并没有采取我们平常看近距离对象时的视觉角度。难道你以为演员自己、对手和观众觉察不出这种不合生理现象的错误吗?难道你希望靠这种反常状态来欺骗你自己的和我们大家的作为人的经验吗?
“现在我再来说说另一种情形:按照你的角色的要求,你应该向那很遥远的海上地平线望去,在那里,看得出一只驶向远方的小船的白帆。
“你回忆一下,当我们观看远处的时候,瞳孔是什么样的呢?
“瞳孔一定是完全直视着,两条视线几乎平行地向前伸展。要使瞳孔获得这样的状态,就应该在心里头找出最远的想象的点,仿佛把正厅的后墙上钻了一个窟窿似的,把你的注意力穿过去集中在这想象的点上面。
本来应该这样做的,可是一般演员却怎样做呢?他还是象往常一样。把眼睛朝着坐在正厅里的导演、批评家和崇拜者身上望去。
“难道你以为,在这种情形下,也可以把自己和观众骗住吗?
“当你借技术的帮助学会把对象放在它真正的位置上,把你的注意在它身上固定下来的时候,当你领会到空间对于舞台上视觉角度的意义的时候,你才可以向前朝着观众那方面看去,把视线从他们身上掠过,或者相反地,不使视线接触到他们。现在还是当心那种在形体上做假的习惯吧。这在年轻的、力量还不巩固的人身上是会使注意游离的。”
“暂时该往什么地方看去呢?”戈伏尔柯夫问。
“暂时可以看看舞台框右面、左面和上面的界线。不用担心,观众是会看到你的眼睛的。需要的时候,眼睛会自行转向那仿佛就处在脚光那边的假想对象方面去的。这是自然而然地,本能而正确地做出来的。不过要是没有这种内在的、下意识的要求,你就要避免直视这堵不存在的墙或远处,直到你掌握了这方面必要的心理技术时为止。”
我又被喊去了,这一回我没有再回到教室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