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可见,”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说,“由演员的理智(智慧)、欲望(意志)、情绪(情感)产生出来的心理生活动力意向的线,吸引了角色的各个细小部分,渗透了作为人的演员的各种内部创作元素,象纽带中的细线那样结合在一起,编织出各种复杂的图形,而且结成一个牢固的结子。这些意向的线加在一起,就形成内部舞台自我感觉,只有这时候,才可以去着手研究角色精神生活以及在舞台上从事创作时演员本人的生活的各个部分和各种复杂细致的地方。

“对角色作了这种全面的研究之后,就可以弄清最高任务——为它而创作出剧本和剧中人的那个最高任务。

“认清了创作意向的真正目标之后,一切动力和元素就会沿着作者所规划的道路,奔向总的、最终的、主要的目标——奔向最高任务。

“演员—角色的心理生活动力要通过整个剧本的这种积极的、内在的意向,在我们的行话中称为……”

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指着挂在我们前面的第二块字牌,读出上面的字:

演员—角色的贯串动作

“因此,对演员本人来说,贯串动作是心理生活动力意向的线的直接的继续,而这些线是来自从事创作的演员的智慧、意志和情感的。

“没有贯串动作,剧本的一切单位和任务,一切规定情境、交流、适应、真实感与信念等等都将一个个凋萎,毫无复苏的希望。

“贯串动作线就象一根串连零散的珠粒的线似的,把一切元素串连起来,导向总的最高任务。

“从这时候起,一切就都为最高任务服务了。

“怎么样来给你们解释贯串动作和最高任务在我们创作中所具有的重大的实际意义呢?

“最好用一些实际事例来向你们说明。现在我举出这样一个事例:

“有一个已享盛名的女演员对‘体系’发生了兴趣。她决定从头学起,因此暂时放弃了舞台生活。她跟几个不同的教师一道按照新方法训练了几年。全部课程学完后,她又回到舞台上去。

“奇怪得很,她再也得不到过去那样的成功了。观众发现,这位曾享有盛名的女演员失去了自己曾经有过的最宝贵的东西,也就是自然、热情和偶然流露出来的灵感。这些东西已经为枯燥的东西,自然主义的细节,形式主义的表演手法和其他缺点所代替。这位可怜的女演员的处境是不难想象的。每一次在舞台上出现,对她都变成了一场考试。这妨碍了她的表演,使她更加慌乱,困惑,最后达到了绝望的地步。她认为首都观众仇视‘体系’,对新方法有成见,就到其他不同的城市去考验自己。可是,就在外省,也还是遭到同样的结果。这位可怜的女演员开始咒骂起‘体系’来,想把它丢开。她设法去恢复以前的表演手法,但她做不到。她已经失掉了匠艺式的熟练和对旧方法的信心,同时,自己也认识到那谬误的旧方法不能和她爱上了的新方法相比。旧的不要,新的又没有学好,两方面都落了空。据说,她决定脱离舞台生活去嫁人。后来又谣传说她想自杀。

“就在这时候,我偶然看到了她演的戏。散场后,我应她的邀请到她的化妆室里去。她象一个犯了过错的女学生似的来迎接我。戏早已演完了,剧院的工作人员也都走光了,但她还没有卸妆,仍然穿着演戏的服装,不让我离开她的化妆室,她激动得濒于绝望的境地,一定要我告诉她,为什么她身上会发生这种变化。我们研究了它角色中的每一个细节和她扮演角色的准备工作,也研究了她从‘体系’中领会到的全部技术手法。一切都没有错。她能了解其中每一个单独的部分,但却没有把‘体系’的各个创作原则当作一个整体来领会。

“‘那么贯串动作,最高任务呢?!’我问她。

“这位女演员听人讲过这点,也大致懂得一些,然而这在她还仅仅是理论,并没有在实践中运用过。

“‘如果你表演时没有贯串动作,’我对她说,‘你就不能在舞台上利用有魔力的“假使”,就不能活动于规定情境之中,你就不能吸引天性本身及其下意识去从事创作,你就不能象我们这一派艺术的主要目的和原则所要求的那样,去创造出角色的“人的精神生活”。没有贯串动作和最高任务也就没有“体系”。所以说,你不是在舞台上从事创作,而是简单地按照“体系”在做各种单独的、彼此毫无联系的练习。这些练习在课堂上做是很好的,但不适合于演出。你忘了这些练习和“体系”中的一切东西首先应该为贯串动作,为最高任务服务。因此你角色中的一些精彩的片断就没有令人产生什么印象,整个来看更是不能令人满意。如果把阿坡罗的塑像打碎,然后一片片拿出来给人欣赏,那些碎片自然很难打动别人的心的。’

“我们约定第二天在家里进行排练。我告诉她怎样用贯串动作把她准备好的各个单位与任务串连起来,引向总的最高任务。

“她热中于这项工作,要求给她几天功夫让她把这掌握好。我经常去检查我不在场时她做了些什么,最后到剧院去看新的、经过修正的演出。我无法形容那天晚上的情形。这位天才女演员几年来的痛苦和疑虑都得到了补偿。她获得了惊人的成就。这就是那美妙的、神奇的、能起死回生的贯串动作和最高任务所起的作用。

“这难道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例子,说明贯串动作和最高任务在我们的艺术中具有多么巨大的意义吗?

“我再引伸下去!”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沉默了一会,高声说,“假定一个有理想的人—演员,他把自己献身给一个伟大的生活目标:‘用自己的崇高艺术来提高和鼓舞人们的思想情感,向人们说明天才作家们的作品中所蕴藏的精神的美。’

“这样的人—演员所以想走上舞台,是为了向剧场观众表明自己对天才的剧本和角色的新的处理,他认为这样的处理能够更好地传达出作品的实质。这样的人—演员能够贡献出自己的一生,来担负起教育自己同代人这一崇高的文化使命。他能够借助于本人的成就,在群众中间传播他所感到亲切的思想情感,以及其他等等。不同的伟人可以有多少不同的崇高目标啊!

“我们就假定把人—演员的这种生活目标称为至高任务和至高贯串动作。”

“这到底是什么呢?”

“我给你们讲一件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来作为回答,这件事情曾经帮助我去理解(也就是去感觉)现在我们所谈的问题。

“很久以前,我们剧院到彼得堡去作巡回演出。演出的前夕,由于工作准备不充分,排演进行得不好,我在剧院里搞到很晚。我带着愤怒、暴躁的心情,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剧院。突然在我面前展现出一幅出人意外的图景。我看到剧院前的广场变成了一个很大的宿营地。到处燃起了篝火,好几千人坐在那里,有的在打盹,有的睡在雪上,有的睡在自己带来的板凳上。这一大群人在等待天亮、等待售票处开门,好买到一张座位比较前的戏票。

“我非常感动。为了估计这些人辛辛苦苦的行为的意义,我向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事件,什么样诱人的远景,什么样不平凡的现象,什么样的世界天才,才能使我心甘情愿地在严寒中发抖,并且不只是一个夜晚,而是一连好几个夜晚呢?这种牺牲仅仅为了能取得一张小纸片,有权走近售票处的窗口,而且还不能保证一定买到戏票。

“我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也不能设想我能做出这种要我冒着生病危险,甚至是生命危险的事情。

“戏剧对人们的意义是多么重大!我们应该多么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啊!能够带给那些甘愿为之冒生命危险的成千观众以崇高的喜悦,是多么光荣而幸福的啊!我想为自己树立这种崇高的目标,这种目标我就称为至高任务,而把这至高任务的执行称为至高贯串动作。”

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沉默了一会,继续说:

“但是,在走向伟大的终极目标的路上,不论走向剧本和角色的最高任务或者走向演员一生的至高任务,正在进行创作的演员如果超过必要地去注意细小的任务,那就很可悲了。”

“那就会怎么样呢?”

“你可以回想一下,小孩在游戏的时候,把一块石头或是什么有重量的东西绑在长绳子的一端,把另一端结在木棍上,然后摇动木棍,使那有重量的东西在自己头上旋转的情形。绳子是随着那有重量的东西的旋转往木棍上缠绕的。旋转得快,带着有重量的东西的绳子就会回旋成一个圆圈,同时逐渐向孩子手中的木棍上缠绕。最后,绳子上的有重量的东西和木棍的距离愈来愈短,终于碰上木棍。

“现在设想一下,当绳子回转得非常迅速的时候,突然有人把一根手杖插进来。当那带着有重量的东西的绳子遇到这根手杖后,由于运动的惯性,它就不往动力所由产生的木棍上绕,而往手杖上绕去。结果这有重量的东西没有落到它的原来主人(孩子)手里,而落在用手杖半途拦截绳子的旁人手里去了。这样一来,孩子自然无法再玩下去,只能站在一边了。

“在我们的事业中,也有类似的情形。在奔向终极的最高任务的途中,常常会遇上枝节的、不重要的任务。而从事创作的演员却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上面。用不着解释,这种以细小目标来代替伟大目标的做法是很危险的,它会歪曲演员的全部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