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托尔佐夫巡回演出回来了,今天有他的课。我把惨剧发生之后心里的演变情形讲给他听。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称赞了我的观察力。

“你的情况,”他说,“很好地说明了情绪记忆中所进行着的回忆和情感结晶的过程。我们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看到过很多惨剧。我们保留下对这些惨剧的回忆,不过,使我们牢牢记住的并不是所有那些详情细节,而只是一些最使我们触目惊心的个别特征。这种遗留下来的体验的痕迹形成了一种丰富的、集中的、经过扩展而且已经深化了的对同一类情感的回忆。在这种回忆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最本质的东西。这是所有同一类情感的综合。它所涉及的不是细小的、个别的、局部的情况,而是各种相同的情况。这是在广泛基础上产生的回忆。这种回忆甚至比现实本身所提供的都更纯净,更集中,更严密,更丰富和突出。

“譬如说,拿我从最近这次巡回演出中得来的印象和以前的印象相比,我就看出,最近这次巡回演出虽然在我心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可是在某些时候也受到过一些细小的不愉快事情的影响,以致削弱和破坏了总的愉快情绪。

“对比较早的几次巡回演出已经没有这种回忆了。情绪记忆在时间的熔炉中把我们的回忆提炼了一下。这是很好的。否则,偶然的细节就会把记忆中主要的东西压下去,使主要的东西消失在那些细节之中。时间是一种很好的滤器,它能把我们对体验过的情感的回忆澄清和滤净。它还是一个卓越的艺术家。它不但能澄清回忆,还能把回忆诗化。

“由于记忆的这种特性,即使是那种黯淡的、实际存在的和粗糙的自然主义的体验,也都会随着时间的进展而变得美丽些,艺术些。这使体验具有魅惑力和感染力。

“可是人们一定会说,伟大的诗人和画家都是在描写实在的东西啊!

“就说是这样吧,但是他们不是在给实在的东西照象,而是从它那里取得灵感,在自己心里给模特儿加工,同时,用自己情绪记忆的活生生的材料来加以补充。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诗人是用照象的方式来描写坏人,用写生的方式把他们从活的模特儿身上所看到和感觉到的全部实在的细节都描写出来,那么这样的创作一定是令人厌恶的。”

随后,我就告诉托尔佐夫我的记忆发生了变换的情形:对乞丐的回忆换成了对猴子的回忆,一辆电车换成了另一辆电车。

“这丝毫不值得奇怪,”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说,“我可以用一个很普通的比喻来说,我们不能象管理自己图书馆里的图书那样去管理我们的情感的回忆。

“你知道什么是情绪记忆吗?你可以设想有许多房屋,房屋里有很多房间,房间里有无数的柜子和箱子,其中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盒子,在这些盒子中间有一个最小的盒子,里面装着一颗珍珠。房屋、房间、柜子和箱子都是很容易找到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就比较难找;可是哪儿有这样锐利的眼光,能够找到今天落下来的这颗闪现一下就永远消失了的小珍珠呢?只有偶然的机会才能使你再碰到它。

“在我们记忆的档案库里也是如此。那里也有很多柜子、箱子、大大小小的盒子。其中有一些比较容易找到,有一些却很难找到。如何在这些东西当中去找到那些象一闪即逝的流星一样,闪现一下就永远消失了的情绪回忆的‘小珍珠’呢?当这些小珍珠(例如塞尔维亚人和猴子的形象)在我们心灵中出现和闪烁的时候,你应该感谢上帝,感谢他赐给我们这些视象,不过不要幻想去唤回那永远消失了的情感。到明天,你回忆中的塞尔维亚人就会给别的什么东西所代替了。不要去等待昨天的东西,要满足于今天的东西。要善于接受那些新的复活过来的回忆。这样,你的心灵就会有一种新的力量,来影响剧本中的那些由于经常重复而不再使你心灵激动的东西。你一激动起来,灵感就可能出现了。

“但是,别想去追回那旧的珍珠,它象昨天,象童年的欢乐,象初恋那样,是一去不复返的。要努力使你心里每次都产生新鲜的、新颖的、供今天使用的灵感。要是它比昨天的差些,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好处就在于它是今天的,是为了推动你的创作而在心灵深处自然而然闪现出来的。何况在真实灵感的创造性突发中,谁能确定哪一个好些,哪一个坏些呢?它们各有其美妙之处,就因为它们是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