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19××年×月×日

今天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说:

“在前一课上你们已经认识到,在戏剧中,正如在任何艺术中一样,首先必须有连续不断的线,你们愿意我来告诉你们它是怎样形成的吗?”

“当然!”学生们都请他说。

“请你告诉我,今天你从醒来的时候起到现在为止都做些什么来着?”他问维云佐夫。

这个坐立不安的小伙子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可笑地凝神沉思起来。可是他并没有能把注意力转回去,转到今天做过的事情上去。为了帮助他,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在回忆过去时,不要从过去往前想到现在,而要相反地来做,就是从现在追溯到你所要回忆的过去。追溯是比较容易的,特别是当你所要回忆的是最近的往事的时候。”

维云佐夫一下子还不明白这样做法,因此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就来帮助他,说道:

“现在你在这里,在教室里跟我谈话。在这以前你做过什么事呢?”

“换衣服。”

“换衣服是一个简单的独立的过程。这里面包含着一些个别的微小的欲望、意向、动作等等,没有这些,就不可能完成当前所提出的任务。换衣服在你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条生活短线的回忆。有多少任务,就有多少完成这些任务的过程,也就有多少角色生活的这种短线。举个例子说:

“换衣服以前,你做些什么呢?”

“我在练剑术,做体操。”

“在这以前呢?”

“在小食堂里吸烟。”

“再前呢?”

“在练声。”

“这一切都是在你的记忆中留下了痕迹的你的生活的短线,”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指出。

维云佐夫就这样一步步往后追溯,一直追溯到他今天醒来,开始这一天生活的时候。

“你今天所经历的上半天生活,也就是从醒来到此刻所经历的生活的一系列短线已经得出来了。你的记忆中还保持着对这些线的回忆。

“为了更好地把这些回忆固定下来,你就要把刚才做过的工作照样重复几次,”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向他建议。

这样做过以后,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认为维云佐夫不但已经感觉到了今天所经历的事情,而且已经使它们在他的记忆中固定下来了。

“现在你再把回忆最近的往事的练习重复几次,不过要相反地来做,就是从醒来的那个瞬间开始,一直回忆到现在为止。”

维云佐夫也照着他的话做了,而且不只做一次。他做了好多次。

“现在你说说看,”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对他说,“你是不是感觉到,所有这些回忆和你所做过的练习都在你心里留下某种痕迹,使你对你今天生活的长线具有一种理性的、感性的或别的什么概念?这条长线不仅是由你对不久以前所做过的个别动作和行动的回忆,而且还由你所体验过的各种情感、思想、感觉等等交织而成的。”

维云佐夫好久都不明白问他的是怎么一回事。我和同学们一起给他解释:

“怎么你会不明白,当你回顾过去的时候,你不是可以回忆起一系列熟悉的、日常的、按照习惯的顺序更替着的事情吗?如果你更用心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最近的往事上,那你就不但可以回忆起今天生活的外在的线,而且可以回忆起内在的线。它留下一种不大清楚的痕迹,就象曳裙似的拖在我们后边。”

维云佐夫一声不响。显然,他完全糊涂了。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为了让他安静一下,就对我说:

“你已经懂得怎样才能够创造出今天生活的线的上半段。现在你就把它的下半段,也就是你今天还没有经历过的那一段创造出来吧,”他向我建议。

“我怎么能知道我在最近的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我摸不清头脑。

“怎么?你不知道在上完我的课后要上别的课,然后要回家,要吃午饭吗?难道今天晚上你没有任何计划,既不去探望朋友,也不去看戏、看电影或听演讲吗?你尽管不知道你的意图会不会实现,你还是可以假定啊。”

“那是当然的,”我表示同意。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你对于今天下半天有某种预见了!你是不是感觉到,在这下半天里也有着一条向远处伸展的、未来的不断的线,其中也充满着思虑、责任、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而一想到这些,你现在的情绪就会随之起落呢?

“在这种对未来的预见中也有着某种活动,哪里有了活动,哪里也就可以觉察出一条生活的线。当你想到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感觉到这样的线呢?”

“当然,我是感觉到您所说的那条线的。”

“把这条线和以前那条线接起来,同时注意现在,你就可以创造出一条漫长的、完整的、把你今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贯串起来的线,它不断地伸展着,从早晨醒来时起一直伸展到晚上入睡时为止。现在你明白吗,这许多零碎的、细小的线是怎样汇成一条漫长的、完整的、一整天生活的线的?

“现在设想一下,”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说,“派定你演奥瑟罗,要你在一星期内把这角色准备好。你是不是感觉到,这时你的全部生活都会集中在一件事上,就是要光荣地来完成这个极其艰巨的任务上呢?在这整整的七天里,它将会把你整个抓住,在这期间,你所关心的只会是一件事情,就是如何按期交出这个难演的角色。”

“当然,”我承认。

“你是不是也感觉到,在我所指定的这段生活中,有着一条比前面例子中所说的更长的、用来准备奥瑟罗这个角色的一整个星期生活的不断的线?”托尔佐夫问。“既然可以有一天的、一星期的线,那为什么不可以有一个月的、一年的以至于一生的线呢?

“这些长线也是由许多短线组成的。

“在每一个剧本和角色中,情形都完全一样。在那里,许多短线也组成了长线;这种线在舞台上也有着长短不同的时间——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一年,一生等等。

“在现实中,这种线是由生活本身织成的,在剧本里,却是由诗人的艺术虚构来使它接近真实。

“不过,剧作家所提供的线对角色全部生活说来并不是完整的、不断的,而只是局部的,其中有许多中断的地方。”

“那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们已经讲到过,剧作家所给予我们的不是剧本和角色的全部生活,而只是要拿到舞台上来,要在舞台上表现的某些段落。剧作家并没有描写出在舞台布景(这在舞台上代表着剧情发生的地点)以外所发生的事情。剧作家总是省略掉许多在幕外发生的事情,也就是那些引起剧中人物的行动的事情,而演员却必须在舞台上把这些行动表现出来。因此,我们必须用自己的想象虚构来补充作者在他印行的剧本里所没有写到的东西。不这样,扮演角色的演员在舞台上就不可能有完整的‘人的精神生活’,有的只可能是一些零星片断的东西。

“为了体验,我们必须有剧本和角色生活的一条(相对)完整的线。

“不仅在舞台上,就是在舞台以外,也都不能容许角色生活的线有中断和省略的地方。这种中断和省略会破坏角色的生活,给它造成空白,造成无生命的部位。这种部位就会被演员自己的那些跟他扮演的角色毫不相干的思想情感所填满。这会推使他走上错误的道路,走到他本人的生活领域里去。

“譬如说,你在表演烧钱这个习作;当时你把角色生活的线引伸得很好;你正应妻子的呼唤到饭厅里去欣赏儿子洗澡。可是,一走到后台,你遇见了一个刚从远方来的朋友,他是跟别人说了好话才得以钻进后台来的。你从他口里知道你的一个亲人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好容易才忍住笑声,就走出去表演烧钱那场戏和‘悲剧的静止’。

“你自己也明白,这样一种事情穿插到角色的线里来,是不会带给它什么好处的,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帮助的。这就是说,即使在后台,也都不可以打断角色的线。可是,很多演员不能在后台为自己而表演角色。他们不表演,就由他们去吧,不过他们应该想一想:如果今天是处在剧中人的地位,该怎样行动?每一个演员在每一次演出中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和其他与角色有关的问题。演员就是为了这一点才到剧场里来,才在观众面前出现的。如果演员没有解决他当天必须解决的问题就离开剧场,那就应该认为,他并没有完成自己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