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雾的迷茫
瑞德曾问过思嘉,她在梦中找什么?思嘉说她也不知道。弗洛伊德认为,梦念之间的逻辑关系在梦中没有获得任何单独的表现,隐意在转变成显意的过程中,思想必须翻译成视觉意象。也就是用具体的形象来表示抽象的欲望,即我们用象征的事物做梦。在思嘉的梦中,她潜意识的愿望被雾代替。梦的动机是欲望的满足。“梦是一种(被压抑的、被抑制的)愿望的(经过改装的)满足。”弗洛伊德认为,“释梦就意味着寻求一种隐匿的意义。我们只有正确地揭示出代替物,才能发现梦的潜藏义”,即我们要分析雾的潜藏义,才能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1908—1970年)认为,人们的行为是由一定的需要所驱使的。根据他首次提出的人的需求可分为五个层次:生理、安全、归属、尊重和自我实现,我们可知道思嘉寻找的东西。
(1)生理需要
马斯洛认为,生理需求包括饮食、睡眠等。生理需要如果不能有起码的满足,它就完全地支配这个人的活动。
当思嘉她们冲出炮火连天的亚特兰大回到故乡塔拉后,她将病马赶上大路,她渴望得到母亲和塔拉庄园的慰藉。但是,当她到达庄园时,周围一片寂静。母亲去世了,父亲患了痴呆症,北方佬摧毁了庄园、抢走了粮食、烧了所有棉花,什么吃的也没有。全家人遭受着战争、饥饿、贫穷的煎熬,全家十几口人的吃饭问题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她必须竭尽全力喂饱塔拉庄园的人,照顾三个生病的女人,并拼命生存下去。“一张张板着的饥饿的面孔,无论黑的白的,都在瞪眼睛看她,默默地请她拿出食物来。”于是,她到十二橡树庄园去寻找食物,只发现了一些又老又粗的萝卜和蔫了的卷心菜。“她肚子空空,饿得不行了”“食物!食物!思嘉能够忘记伤心事,就是忘不了饥饿。”她们每天只能以数量不多的洋芋、牛奶度日。思嘉说:“我很饿,我爸爸,我妹妹,还有家里那些黑人也都很饿,他们老说:‘饿得慌。’我也饿得难受,可怕极了。”更糟糕的是韦德(她的儿子)正在发高烧,可是既没有大夫,又买不到药来为他治病。她又累又饿又冷,不知如何去挑起这副担子。“想着想着,她进入一种不安的微睡状态。”
于是,从那夜开始,“她开始接连做同一个恶梦,那是以后多年都常常做的。”她在梦中不断对自己说:“我要是能跑出去,就永远永远不会再挨饿了。”这个雾之梦一再重复,每当她空着肚子睡觉就必然会梦见。她怀着这样绝望的心情,开始每天把食物留到临睡才去吃,看能不能减轻梦的恐怖程度。
对于梦的来源,弗洛伊德认为有三种可能,其中之一是它也许在白天即受到刺激,不过却因为外在的理由无法满足,因此把一个被承认但却未满足的意愿留给晚上入梦。可见,思嘉的梦的材料源于她在白天受到的长期的饥饿,但却因为外在的情况无法满足,因此把一个被承认但却未满足的意愿留给晚上入梦。
正如米切尔所说:“在腹内空空或处于半空虚状态,并要求你予以满足时,世界便暂时退避,让生活把自己改组成两种相互关联的思想,那就是食物和怎样得到食物”。由于她的饮食需要没能得到起码的满足,这种需要就完全地支配她的活动,甚至在梦中。
(2)安全需要
当基本的生理需要满足后,这时便被安全需要所驱使。安全需要包括生理安全、稳定、依赖、保护,避免诸如疾病、恐惧、焦虑、危险。但与生理需要不同的是,安全需要不能完全地被满足,当此需要不能满足时,人们便长时间做出努力去满足此需要,这时人们就形成一种基本的焦虑。
在思嘉回故乡塔拉的路上,她多渴望撂下她肩上的重任,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寻找依靠。但是,当她到达庄园时,母亲去世了,父亲患了痴呆症,她仍无法摆脱她压根就没想要担起的重任。她不但要面对饥饿的煎熬,还要防范北方佬的突击。一天,一个北佬骑兵持枪来到塔拉并闯进屋偷东西,思嘉用查尔斯的枪将他当场击毙。虽然她一想到杀了人就惊恐不已,但为了保护塔拉,她还自己用媚兰的睡衣包住尸体的头,并把它拖走埋了。
在11月中旬的一天,思嘉一家得知北军又向塔拉方向挺进了。思嘉害怕失去食物和房子,便把家人都送到了沼泽地,和家畜、食物一同藏在那儿。思嘉不能丢下塔拉不管,于是坐在家里的前堂等着北佬。一群北佬蜂拥而入,包围了她,把每样无法带走的东西都砸碎了。一个士兵想拿走韦德从祖父那儿继承的军刀,但思嘉说服北佬中士阻止了他。这个士兵十分生气,跑到厨房,放了把火,思嘉和媚兰费了好大劲终于把火扑灭了,而思嘉在一团浓烟中昏沉沉地倒下去。
战争结束后,那些加入共和党的叛徒和提包客提高了塔拉的税金,思嘉如果没有足够的钱交税,塔拉将被她家以前的监工买走。为了挽救塔拉,她决定去亚特兰大,去监狱找瑞德借钱,即使做他的情妇也在所不惜。但是瑞德说没钱可以借给她,她满怀辛酸和耻辱离开了监狱。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沮丧地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她遇到弗兰克。她一听说弗兰克现在有一家店铺,并打算马上买一家锯木厂。为了交塔拉的税,她嫁给了弗兰克。
在南方重建时期,思嘉从她所经营的锯木厂回家经过贫民区时,受到一个穷白人和他的黑人同伙的攻击。大个子山姆正好赶到了,和这两个人打了起来,然后他跳进思嘉的马车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思嘉一路上无力地靠在车上不停啜泣。
战争极大地破坏了原有的社会秩序,使得人们生活在不安和恐慌中。安全问题一直困扰着她。为此,思嘉便长时间努力去满足此需要,这时就形成一种基本的焦虑,以至于在梦中也在不停地寻找。
(3)爱和相属的需要
在前两个低水平的需要满足后,便产生了较高水平的需要,即爱和相属的需要,它包括友谊的需要、婚配的需要、接受和给予爱的需要。对于成人来说,如果此需要不能得到满足,他会变得冷酷无情,怀疑人生,并常常独处。
对于爱和相属,思嘉一直在苦苦追寻。
在小说开头,思嘉听到艾希礼要订婚的消息,感到痛苦不堪,于是决定去向艾希礼表白。但是当她向他表明爱意之后,他拒绝了她,并说如果他们俩结婚,她会恨他,因为他们俩差别太大,无法结成美满的姻缘。
当艾希礼去参军后回家休短假时,在艾希礼即将离开之前,思嘉和他单独待了一会儿。当她答应照顾媚兰后,她吻了他,而他也回吻了她。但当她对艾希礼表白她的爱时,艾希礼立刻推开了她,满脸愁苦地匆匆赶往了火车站。
当思嘉没有足够的钱交税,去征求艾希礼的意见时,思嘉告诉艾希礼她还爱着他,让他和她一起逃走时,艾希礼再次拒绝了她。
媚兰偷偷地为艾希礼筹办生日会,让思嘉去锯木厂拖住艾希礼。思嘉和艾希礼惆怅地谈起了战前的那段日子,思嘉感到她对艾希礼的激情已变得十分模糊,这种激情变成了一种带有亲切和同情的爱,一种友情。当她想起战后她所走过的漫长道路,她哭了,艾希礼拥她入怀,安慰她。这时,正好被其他人看到,而后她遭遇了很多非议。
当媚兰死后,思嘉去找艾希礼,想从他的勇气里得到安慰,但当她发现他竟是如此的沮丧和脆弱时,她意识到“我爱的是某个我自己虚构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媚兰一样死了。我缝制了一套美丽的衣服,并且爱上了它。后来艾希礼骑着马来,我便把那套衣服给他穿上,也不管他穿了是否合适。我一直爱着那套美丽的衣服,而根本不是爱他这个人。”
原来,她一直追寻着的是一场梦,一场浓雾迷茫看不清方向的梦。由于这一需要的缺失,她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
(4)尊重需要
此需要包括两方面:一是要求别人对自己重视,二是自我尊重。
对于思嘉来说,尊重需要就是证明她的魅力。
战前,思嘉最喜欢狂欢聚会,并陶醉于成群的崇拜者。在十二橡树庄园的烤肉野宴上,思嘉博得了最多的求爱者和崇拜者。她不喜欢听到男人们谈论战争,因为她喜欢成为话题的中心。战时,她渴望展示她的女性魅力。在医院举行的义卖会上,思嘉竟然接受了瑞德的邀请并迫不及待地走进了舞场,成为公众的焦点,尽管她明知作为寡妇被禁止跳舞。“对于刚刚从寡妇蛰居中跑出来的思嘉来说,战争只不过是一个愉快和兴奋的时候而已。甚至节衣缩食她也一点不以为苦,只要重新回到这广阔的世界便心满意足了。”
她渴望社交,渴望可以展示她魅力的舞台,为的是获得自尊和他人的尊重。
(5)自我实现的需要
马斯洛将此定义为“充分地发挥和表现自己的才能、能力和潜能的需要”。
思嘉具备很强的经商能力。她嫁给弗兰克后,很快意识到弗兰克经营不善,朋友欠他很多钱而他不好意思要回来。她利用弗兰克病倒的机会亲自去店铺核查账目。在那个时代,人家都认为“男人是万能的,而且女人不可能有什么才智”。“尽管我小时候人们向我灌输过这种美好的想法,说女人都是脆弱、温柔而敏感的,而我总觉得女人具有一种男人所不知道的韧性和耐心。”她认为,她能在这个男性主宰的商业领域里干得比弗兰克出色,开始考虑买锯木厂。买了锯木厂以后,她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锯木厂上。在她怀孕后,她仍自己驾车去锯木厂。思嘉是亚特兰大唯一的一个女商人,亚特兰大人认为思嘉不守女人本分,城里到处是议论她的风言风语。但她对这些指责置之不理,继续奋斗,证明了她比除瑞德以外的任何男人都更有经商头脑。面对思嘉的成功,弗兰克感到窘迫难堪,从心底里不支持她,但又束手无策。
思嘉渴望成功,渴望自我价值的实现。
总之,思嘉所寻找的愿望正是能满足她的基本需要。正如她所说的:“我知道,我要是能找到它,我就永远生活安定,再也不会受冻挨饿了。”
2.心的归宿
作者在小说中第四次说到雾,是在第62章,本小说的倒数第二章。与前三次不同,这次思嘉看见的雾,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现实中。媚兰死后,思嘉从屋里走出来清醒一下头脑,她为失去媚兰和对艾希礼幻想般的爱感到心绪纷扰。她漫步在浓雾中,意识到她所处的环境和她经常做的噩梦一样。她不禁问自己:“现在她是不是又在做那个梦了,或是那个梦变成了现实呢?”她在迷雾中奔跑,寻找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接着,她眼前出现了灯光,一长列灯光,那是瑞德和她的家的灯光,突然间,她意识到她想找的是瑞德。她忽然明白了她爱他,而他也一直爱着她。她不再感到害怕和伤心了,高兴地跑回家去找他。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需要钱,需要解救,需要安慰,一道紧闭着的愿望之门就打开了,而瑞德就站在那儿。”
对于她的生理需要,瑞德说:“思嘉,我一定使你过安定的生活。”他给她提供丰富的食物,豪华奢侈的家。他给她很多钱,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对于她安全的需要,在她危难时刻,瑞德总站在她的身边。在逃出亚特兰大的夜晚,瑞德偷来了匹老马和马车,带着三个女人、韦德和刚出生的婴幼儿驾车离开亚特兰大直到她们能安全前行。在他们驾车驶过大火肆虐的街道时,思嘉对瑞德表现出的勇气感到十分佩服,对给她们的保护充满感激。当思嘉怀了弗兰克的孩子后,仍自己驾车去锯木厂,瑞德经常来护送她、保护她。
对于爱和相属的需要,瑞德从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的与众不同深深吸引,并给予她无私的爱,处处给她帮助,时时给她安慰。在思嘉的第二任丈夫弗兰克丧生后,她自责、愧疚而感到痛苦。这时,瑞德来找她时,她把所有的不安、自责、痛苦统统都向瑞德倾诉,瑞德安慰了她。他明知她没意识到她爱他,他仍向她求婚,给她提供安定的生活。思嘉和瑞德在新奥尔良度过了一个豪奢的蜜月,然而在最后一天的夜里,她又做起了这个噩梦。当她从噩梦中惊醒时,瑞德“什么话也没说,就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他那结实的肌肉给她以安慰,他那无言的低语使她感到镇静,过了一会儿,她也不哭了”。当她提出要与瑞德分居且瑞德同意后,思嘉突然感到了失落,“过去她和瑞德躺在床上谈论很多有趣的事,他那雪茄烟的红光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过去她梦见自己在寒冷的雾中奔跑,惊醒之后,瑞德把她搂在怀中,给她安慰。这些情景,她都会怀念,却不可能再出现了”。
对于她的自尊的需要,瑞德总是让她随心所欲地花钱,去满足她的虚荣心。在医院举行的义卖会上,瑞德竟花了150美金,为了让迫不及待渴望跳舞的她有施展魅力的机会。当她答应瑞德的求婚后,他满足她的要求,给了她一个特大的结婚戒指,好在穷朋友的面前炫耀。他们的家由她设计得豪华奢侈,“人人看了我们的家,人人都会羡慕得脸色发青的”。当他们的家完工并装饰好后,思嘉要开一个豪华的“大聚会”,“亚特兰大还未见过这样盛大的聚会呢”。由于思嘉认为她的魅力和她的财力能给她自信,并且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同时获得自尊,瑞德就尽量让她有机会去满足自己的需要。
对于她的自我实现的需要,瑞德欣赏她的魅力和能力,给她发展自己事业的空间;他总是支持她去实现她的理想,使她从依赖他人走向了自立。瑞德一从监狱被放出来后,就借钱给思嘉买了锯木厂。当亚特兰大人认为思嘉经商是不守女人本分时,只有瑞德支持思嘉经商。他与思嘉谈论经商之道,尊重她在经商方面的才能。有了他的支持,她不择手段地赚了一大笔钱,又买了另一个锯木厂。思嘉在经营锯木厂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并把她赚的钱用来养活塔拉。来年,塔拉也开始赚钱了。作为女商人的成功,满足了思嘉自我实现的需要。
有了瑞德,她的心有了归宿,有了安定的生活和幸福的家庭。几个基本需要层次都满足了,她就不会在梦中苦苦寻找,她梦中的雾随风飘散了,她看清了她自己,她明确了她的奋斗方向,她不会再做这个折磨她多年的雾之梦了,这个梦和她的迷茫随风而散了。就算瑞德暂时离开了她,但凭着他们相互爱慕的心,有什么隔阂能够阻拦他们两颗真心的结合?在真爱面前,他们一切的误解和感情的不同步将随风而散,找到他们爱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