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把土,还你一碗粮
耕作层剥离,我们可以说得再土一点,就是表土剥离。没有接触过土地管理的人,乍听起来,绝对有点发蒙。“剥离”这个词,用在任何有机物体和无机物体上,都意味着撕裂、流血甚至死亡,而用在土地上,却意味着移植、拯救、重生。完全是两种命运,两种结局。
专家研究实验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表土经长期风吹雨淋、日晒光照、吸日月之精华、承大地之养分、借人类耕作形成,是土壤中最为肥沃的一层,所含的养分和矿物成分最为丰富,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在乌蒙山区,由于长年风吹雨淋,表土中的营养就更为丰富。
剥离出来的表土宝贝一样被保护起来
建设用地时,这层表土,是需要“剥离”出来,那么,在哪儿剥,怎么剥,又剥到哪?既是学问,又是实践。
必须拿到县委、县政府的会议上研究部署,这样的专题会议开了多次,“三甲新城区开建,我们政府带头,就把三甲新城区拟建的范围作为试点。”请上级业务部门倾力指导,请专家精心选点,经过多次现场勘查和反复论证,最后决定,就在三甲剥离。
县上财力紧张,专项启动资金却还是即时到位了。经测算,建设区总面积110公顷,可剥离耕作层20—60厘米,剥土19万余方。本着就近、救急的原则,确定将剥离出的土分送到三处安家,分别用于废弃宅基地回填复垦、中低产田改良、石漠化严重的裸岩石砾地改造。
距离县城9公里远的三甲乡三甲村,是政府主导在建的新城区。盖宿舍的、安管道的、拉土的、运水的,车水马龙,一派繁忙。只有一堆一堆小山似的剥离土被塑料布盖着,静卧边上。
带路的织金县土地整治中心主任刘克锐,四十开外,中等个头,说话慢悠,动作却灵活。后来我才体会,他之所以慢悠开腔,是在为讲普通话打腹稿。
他跳到土堆上,捧起一捧土说:“你看,这土多肥。”
“是,肥得发黑,要流油似的。”
织金县国土局副局长、表土剥离项目负责人王琎说:“这里原是远近难比的富土区。年初村里一些老农尽管把让地手续办完,也拿到了占用耕地补偿款,但当看到铲车开进来,锋利的簸箕嘴抵向土地时,禁不住老泪纵横。我们就跟他们讲,咱这个好土,铲起来,要新找婆家,发挥更大的作用。他们追问咋用嘛,告诉说拉到大寨村造地去。这才眉头放展,长嘘一口气。”
这种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人与土地生来具有一种天然的感情在里面,更别说对生自己养自己的故土。
我们追着运土车,去造地现场。
刚走几步,看见高高一堆废弃土已经拉了进来,准备垫河道。它身旁边一米之远,一小堆剥离土没来得及搬出,已被它包围。新奇的是,仅饭桌高的这堆剥离土上,竟然站立着一株玉米,爬了一丛小白菜,鲜嫩嫩地,与旁边高大的光秃秃的废土形成鲜明对比。我心登时飘过一丝柔软的感动,肥土啊,人们怎能舍得你?只要接受一点阳光、雨露,你就绽放出母性的光辉来。
你听过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吗?你见过南泥湾大生产运动吗?你见过开发北大荒热潮吗?你参加过农业学大寨运动吗?
没有。我们都没有。只是从电影中、从一些文字资料中略知一二。
当我爬上织金县官寨乡大寨村的一架石山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堪比当年开荒造田的火热场面:
荒草丛生、吨级岩石林立的喀斯特山地正在接受改造。四台挖掘机把一块块大石头掘起,被斩成四五十公分的方石,工人们就地取材用石块砌起一道道墙。坡被推平,原土做垫土,把山坡地平整成层层梯田,长五六百米,宽五六米、四五米不等。挂着“织金县土地整治工程”牌子的大型拉土车,10分钟一趟,源源不断地自三甲村把剥离土拉来覆上。一车30方,3000多斤,每一层覆土厚度相当,在四五十公分左右,由挖掘机的大铁爪一爪一爪地摊平。那热腾腾的黑土,仿佛吐着热气,呼吸着。那是下一季生长的迹象,是又一片庄稼吐纳的前兆。
身旁的刘克锐主任,情不自禁地又捧起一棒土,端在我面前,合不拢嘴地说:“这就是好土,好土!”
大寨村是一片苗寨,分小陀螺、大陀螺两个组,共300多户1000多人。随着石漠化的加剧,山坡上的耕地在过度开垦和暴雨冲刷下,逐年流失,几乎到了无地可耕的地步,过去人均只有0.6亩地,每年人均收益不到800元。村里的百姓大部分出山去打工,不愿再回家。
石漠化山上造地场景
一年人均不到800元!我心算了一下月均生活费,傻了眼,不敢算日均了。如此窘境中,除了老幼病残,外出谋生成为必然选择。
今年不同了。
石漠化改造开始后,一些人不外出了,留下来干改造工程。谁不恋家呢,家门口有活儿干,用不着挤在别人的屋檐下。你看,骄阳下指挥倒土、摊土的王进,就是小陀螺的村民,四十来岁。几个月来,每天十几个小时在大太阳下工作,晒得像非洲人。他掩饰不住喜悦说:“这个土太肥了,现在的一亩相当于过去的三亩哟。”
村民们前些天跑来看热闹,做梦都没想到撂荒多年的荒山坡,公家给整治啦。两期工程政府投资699万元,共将运输客土11万方,改造310多亩农田,人均增地0.6亩,村里1300多人的吃饭问题解决了。
三个小时,贵州少见的大太阳陪着我看到了平地、覆土、摊土的全过程。直观地感受了贵州人是如何向山要地的,体会了要地过程中的辛劳和喜悦。向山要地,就是要粮,要生活,要幸福。
可不是嘛,公路下方,就是大寨村今年4月完成的土地整治第一期工程。亿万年的石头山上破天荒地长出第一茬儿蔬菜。这是大地的骄傲,是自然的骄傲,是国土人的骄傲,是苗族百姓的骄傲。几百亩新造地里,大辣椒、茄子、西红柿株株挺拔,个个腰圆,即便个儿最矮小的尺把高的一棵辣椒上,居然挂了8只辣椒。如此长势的土地,若不是一路之隔在建中的二期证明,谁能相信这里原来是杂草丛生、乱石滚躺的荒山?
那边,几个人正在摘菜。
我凑了过去:“价格怎么样?销路好吗?”
“挺好,卖到贵阳市了。这几天大辣椒跌了点,两块五,前几天三四块呢。”
“照这样算下来,一亩能收入多少?”
“三四千吧。”
红红的西红柿甚是惹眼,干渴中我摘了一颗,擦擦,放进嘴里,一股酸甜渗满口腔,沁入心脾!
“给我一把土,还你一碗粮。”贵州省国土资源厅总规划师董晓峰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起来。土,在贵州,是生命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