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外观信息
外观信息即音乐“相貌”提供的辨识信息。外观信息由音乐的声音特征提供,这种特征区别于非音乐的声音。它告诉听者:“我是某种音乐。”就像图形和背景的关系一样,一旦某些声音及其组合和其他“大面积”声音有所区别,它就被当作有意义的“图形”从其他声音的“背景”中凸显出来。例如,作为审美对象,专业创作的音乐其音色丰富动听、结构高度有序,而现实中的声音多为随机、偶然、无序的噪音,这样,音乐就很容易被辨认出来。
当然,音乐的外观特征具有民族性或文化性、历史性或时代性。不同民族的“音乐”观念、概念、文本及相关行为、应用与历史都不同,音乐与非音乐的界线也不一样,因此各文化中的音乐具有不同的外观特征,提供不同的外观信息,而且有的类型只为文化圈内的人们所理解。非洲一些民族制造的独弦乐器发出的声音,在中国农民听来可能是弹棉花。而中国的口弦在外族听来也可能产生不了音乐反应。对伊斯兰宗教人士而言不是音乐的吟诵,在外人看来却是宗教音乐。同样,佛教早课晚课的诵经,方内人不作为音乐,而方外人却当作“佛教音乐”。
处于不同社会文化圈的人们,往往选择不同声音特征的音乐,例如专业作曲家选择“高雅艺术”声音特征的音乐,通常采用专业乐器声音或人声作为材料,用专业技术来创作,使音乐作品具有高度复杂而有序的特征。普通社会文化圈的人们则往往选择大众艺术声音特征的音乐;当代流行音乐就是当代普通大众尤其是年轻人选择的结果,具有“俗乐”的感性特征,如电声乐队、通俗唱法的声音特征。就同一社会阶层而言,其外观特征的选择往往随着时代的不同而不同。中国封建社会宫廷音乐在历史上大致出现过分别以钟鼓、乐舞和戏曲为主流的时期,而20世纪以来中国大陆主流音乐又有“新音乐”和“新潮音乐”的不同类型。前者借鉴西方古典作曲技法,后者借鉴西方现代作曲技法。二者的外观信息明显不同。西方专业音乐文化的发展也显示出相同的情形,如巴洛克音乐、古典主义音乐、浪漫主义音乐等等,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声音特征。后现代主义采取反美学的立场和做法,选择了“无选择”或超越传统音乐概念的音乐,如偶然音乐、概念音乐、环境音乐、行为化音乐、复风格音乐、多媒体音乐等,这些音乐的外观特征是无序或超听觉性。完全的偶然音乐如《4分33秒》,以及完全的环境音乐如奥利威罗斯的《波恩节日》,它们的外观信息和日常随机偶然的声音特征一样,因此在直观上消除了音乐与非音乐的界限。它们之所以还属于音乐范畴,是因为还要求听众像对待音乐一样对待它们——只剩下“音乐”观念。这属于联结信息的类型,下面再谈论。概念加行为化的音乐如斯托克豪森《来自七天》,完全行为化音乐如约翰·凯奇组织的“黑山事件”(1950),都超出了听觉范围,将行为“表演”引进了音乐,而且充满了随机偶然性。它们的外观信息类似于“恶作剧”,而《来自七天》的“金粉”要求进入无意识状态并演奏,则像“梦游”。复风格音乐如施尼特凯的《第三弦乐四重奏》,是不同风格的无机拼贴,打破了传统音乐的中心性有序结构,其外观信息具有断裂感,即作品部分之间的断裂。多媒体音乐如谭盾的《地图》,有些声部是由录像播放的,其中的视觉信息非常重要,外观信息具有视听同步的特征。雅俗共赏的广场音乐如范吉利斯的《火星神话》,也有巨大的投影和音乐一起影响观众,因此它的外观信息也超越了纯听觉,因为影像传递了大量和音乐关联的非音乐信息。音乐厅的传统音乐会虽然也有视觉因素,但是表演提供的视觉信息仅仅是让听众知道音乐声音是怎么出来的,并没有增加音乐本身的意义,没有超越听觉艺术的范畴,是可以忽略的(可以闭着眼睛倾听,就像听CD一样),因此不属于多媒体艺术。
总之,外观信息是感性接触时第一直观的判断。这符合一般感知规律:见到某类事物,首先见其外观,然后将脑中产生的表象和经验对照,判断这是什么。第一直观获得的信息量因人而异,主要看对象的复杂性和主体经验的丰富性。对象简单,对经验丰富的人来说,可以一下子获得多层面信息;对象复杂,经验少,就只能辨识最基本的种属。复杂的音乐对不熟悉的人而言,只能辨识出外观信息中最基本的层面,判断“这是音乐”。对经验丰富或熟悉的人来说,则可以判断出“这是什么音乐”。同样,看到某个人,如果没有伪装,直观判断为这是一个人,同时还有人种、性别、大致年龄甚至职业等等。如果他伪装了,或相貌过于奇特,那么人们就不容易在第一直观中判断其基本属性以外的更多属性:这是个人,但不知道性别和年龄等。当然,如果对事物完全不熟悉,也就是说,事物超出了人的经验范围,那么哪怕它再简单人们也不能获得正确的外观信息。如上所述,非洲民族的独弦琴的声音也许就被当成了其他事物而不是音乐,《4分33秒》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