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菩提曹胖子
两扇破旧的木板门大开,一队马队踢踏踢踏地停在寺外,马上人齐齐翻身下马,拥着一个裹着灰鼠皮大氅的胖子走了进来。
曹胖子迈着方步跨过被风雨剐掉了一半皮的红漆木门槛,一击掌,笑道:“因为今天我来了。”
他弯下腰,拍拍晕在地上的冯得意的脸,道:“冯先生,哎冯先生怎么睡着了,快来人,把冯先生扶起来。”
他右手腕上套了一串金刚菩提佛珠,肥肿的手指上箍着三个硕大的金戒指,油腻腻的头发左三右七趴在脑袋瓜子上,随着他的俯身的动作,粘成缕的发丝左右晃动,像猪油里摇摆漂浮着的一条条长而扁的黑鱼。
这胖子是魏心的克星,不为别的,只怪他生得太丑,魏心每次见到他,都呕得能把隔夜饭吐出来。据说他亲娘是窑子里出来的,魏心听了后思量半天,倚着黄花梨木美人榻揉心口,说怪不得他一脸下贱相。
魏心猛地一推昆三,叫他闪到一边去,她一个人站到青石甬道中央,尖头细跟皮鞋踩在萍生颅腔淌出的一地血当中。
“他还不能死,”魏心尖声模仿着胖子那细而滑腻的嗓音。她忽然面色一冷,刻薄起来:“因为今天来了一只狗?”
魏心从大衣兜里划出一盒烟,许蒙连忙擦火给她点上,魏心喷出口烟雾,慢慢道:“你懂不懂规矩,今日是我吴门家事,与合合堂半分干系都没有。你来岐城混了这么多年,”魏心食指磕断一截烟灰,“怎么还是学不会当一条好狗呢?”
“你吴门的家,恐怕还没有……”曹胖子咯咯咯得笑了起来,他伸直双臂,像画太极一样,在半空中虚划了一个圆弧,“……这么大吧。怎么,吴门帮当家的没告诉你,魏昭陵是我打西北请回来的?他现在是我的人,那就是我的脸,你要打我的脸,咱们可得拿着家伙说话。”
魏心惊诧地回头瞪着魏昭陵,一字一句恨声道:“魏昭陵,你竟然敢?!叛吴门者,身受千刀万剐,其老母稚儿上下家小,皆取心肝与野狗分食……”
江湖规矩这回事,就是这么没道理。你造反,赢了你就是当家的,杀多少弟兄宰多少只鸡都没人追究。输了就受家法,不过也就是伸头一刀。但这都是关起门来的家里事,哪怕你背一身血债被斩头刀看得头滚出三千里远,吴门也仍认你是自己人,孙子辈的后生见了你的牌位哪怕啐过一口也依旧得乖乖跪下叫四叔公。
但是魏心万没想到魏昭陵做得这么绝,脸面声名都不要了,直接站进了吴门对头的家门里。一身二主这种事史书里都容不下,得碎嘴嘀咕你两句,更何况放到了江湖里。犯忌讳的大事情,旧东家一人一口分吃你的肉都不为过。
魏心不知道怎的,惊恨之余心底还有那么一丝隐秘的兴奋。
魏昭陵额头仍顶在韩阔枪下,一耸肩,道:“我女儿就在这,心肝随你剜。”
魏心有半刻钟没有说话,昆三在冷风里冻得打了个喷嚏,魏心才受惊似的一动。
魏心缓缓地抬起右手,摸了摸发后盘髻上簪着的一枝翠尾珐琅珠花,在一地血腥气间她像是晨起慵妆的深闺媚妇,笑吟吟地看向曹胖子。
她道:“今日你敢留魏昭陵,我三月之内必灭合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