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

邓佳

朱斯韵

女,1995年生,海南海口人,西北大学文学院2013级创意写作班学生。怀揣有对文案的小梦想,喜欢旅行、摄影、音乐,想要用有限的生命,去看无限的世界,做笑得开朗、能很洒脱地脱掉鞋子奔跑的人。

公司的人事命令下来,邓佳忙着整理文件做工作交接,等她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搬离格子间的时候,杂志社的同事已经全部离开了。

邓佳坐在自己新办公室的椅子上,仰着头看着这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她的新名牌:副主编邓佳,不由得一笑。

邓佳在公司没有什么朋友,自己也没期望有哪位同事会在大裁员名单公布的当天真心诚意地帮她庆祝。

她翻出压在箱底的小瓶啤酒,打开放在桌子上,看着气泡慢慢升腾。

待泡沫稍稍退去一些,一口气喝了下去,气体在体内堆积,最后冲了出来,她捂着嘴,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她。

她把易拉罐捏紧,伸了个懒腰,离开了办公室。

她像往常一样搭最后一班地铁回家,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才看到停在公寓楼前的救护车、警车,小区的居民一小撮一小撮地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邓佳皱了皱眉。穿过车辆走到楼下大厅,已经有几个人在电梯前等着了。电梯门打开后,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忙忙地快步走了出来,邓佳连忙往旁边一让。担架上的女人,长发,看上去20多岁,面色苍白,带着氧气面罩一动不动,鲜红的勒痕在她雪白的颈上显得十分突兀。

“姑娘,你还上吗?”邓佳正看着那担架上的女人,同一栋楼的两个家庭妇女在电梯里催促着邓佳,她才回过神来。

“那姑娘是住哪层楼的?”

“好像是15层。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咋回事儿嘛,年纪轻轻的,不寻思寻思怎么赚赚钱,嫁个好老公,把小日子过好,想着寻死,真是的,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娇生惯养,吃不得一点苦头。”听那妇女一说,邓佳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躺在担架上的人是自己的邻居,就住在自己的隔壁。

“是啊,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脑子里成天都想些啥,也不知道这姑娘命还能不能保住。”

“那可千万要保住,我那房子还想租出去呢。”

“可不是嘛,楼里死了人,谁还敢住啊。”

“诶诶诶,到了到了,我走了啊。”

邓佳等电梯里的那两个妇女都出去了,才按下楼层按钮。

前几天邓佳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还看到那女人在小区里晨跑,看上去健康又阳光,谁知道再一次见面,她会面如白纸地躺在那担架上。

真是世事难料。

邓佳晚上洗了澡,坐在书桌前看交接过来的资料,对自己的新工作做规划,确认第二天的安排。熬到半夜才睡下。

接下来的几天邓佳再也没听到任何关于那女人的消息,小区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尤其是杂志要出版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写文章,审查各个编辑发来的材料、文件。

一个月以后的星期五的晚上,邓佳听到隔壁的开门声,愣了一下。没敢多想,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文件上。可是隔壁不断地传来“咚咚咚”的响声。那声音像是撞击在1501和1502之间的那堵墙上发出来的。

难道她回来了?

为什么要在深夜才回来?

“幻听,一定是幻听。”邓佳放下手里的材料,去检查门和阳台的窗户,确定都锁好了,关了灯,爬上床,把被子盖得严实,想迅速入睡,可是隔壁的“咚咚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一直没有停,清晨的时候“咚咚咚”的声音不见了,邓佳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早上7点,她被生物钟叫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去超市把下个星期的食物买了。去超市的路上,邓佳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到底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确有其事?难道隔壁的那女人回来了?难道……

回到家,邓佳控制着自己不去回想,把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抱起电脑投入无止境的工作中。她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

一整天都再没有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可是到了晚上,那诡异的声音又再次钻进了邓佳的耳朵……

她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邓佳出门去倒垃圾,打开门,就看到搬家公司的工人们正忙着将隔壁那间屋子里的东西往外搬。

“诶,师傅您好,这屋的房客是要搬走了吗?”邓佳忙抓住一个工人问道。

“我不知道,姑娘你让一让,别挡道呀。”

“哦,对不起对不起。”邓佳侧身让出了过道。

这么说,现在隔壁就不住人了?那晚上的怪声应该就是房东晚上来卸家具的声音吧?

果然,安静了好一段时间。

公司的另一个副主编请了产假回家生孩子,所有的工作都由邓佳接手,本来自己的工作已经让她失去了放松的时间,现在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其实邓佳也可以不揽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经过裁员后的杂志社人事系统有很大的变动,正是往上爬的好时候,这大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工作强度太大,休息不好,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感冒找上了门。这天晚上,她发了高烧,吃了药早早就睡下了。而半夜那诡异的“咚咚声”又硬生生地把邓佳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小区里开始传起关于那女人的传言,经济不景气,那女人很不幸地成为了公司被裁的一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突然没想开就上吊自杀了。

邓佳努力地去忽略这些传言,但是每每夜深人静,她总是会随着那规律的声音,一身一身地冒冷汗。

过了几天,不再发烧了,但是感冒一直都没有好。每天晚上,她还是能听到隔壁那奇怪的声响。

第二天要把定稿送去印刷厂印刷,可是在把稿件送去印刷厂之前,排版出了很大的问题,将要刊登的专题被其他杂志社抢先刊登了,内容和文章都一模一样,杂志社上上下下炸开了锅,邓佳一直坚守到了最后,等解决完问题,已经半夜3点了,主编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看时间太晚,邓佳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就开车把邓佳送回了家。

邓佳拖着快瘫了的身体上楼,电梯门刚打开,她就看到一个全身是血的男人软瘫地趴在自己家的门上,抓着门把手,在他的身旁还放着一个黑色的大皮包,那黑色的门上印着一个又一个暗红色的手掌印,那男人听见电梯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他皱着眉头,那双血红的眼睛在楼道里暗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冷厉的光,邓佳吓得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就去摁电梯的关门键,又摁了1层键,等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邓佳冲了出去。凌晨清冷的风灌进她的肺里,原本沉重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她在这里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她不知道该去哪,该怎么办。她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着救命的稻草。

“报警,对,报警!”她疯了似的跑到了保安室。

“救,救,救命!救命!”值班的大爷看到邓佳被吓得惨白的脸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抓紧了他的电击棒,“怎么了?”

“血,血,有个男人,全身,全身都是血!”

“啥?你住哪号楼?”

“1501……不……1505……1502……对,1502,一号楼,”

“先报警!”

邓佳打电话报了警,10分钟后警察来了,她壮着胆子跟着警察上了楼。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那男人已经不在了,地上的大黑皮包不见了,连门上的血手印也没有了。

“姑娘,你确定你没看错?”大爷问。

“没有看错,绝对没有!血!血!!那男人衣服上都是血!身边还有一个黑色的大皮包!真的!”

“这根本就没有啊。”那警察也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他刚刚明明就在这坐着呢。”警察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为了保证您的安全,我想搜一搜您家。”

邓佳点点头,把门打开,里面的一切都和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玄关处乱糟糟的鞋子,餐桌上没吃完的食物,客厅的茶几上还摆着杂志社的资料……

“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东西。”

检查了一圈,别说丢东西了,所有东西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化,根本不像是有人曾进来过。

“隔壁1501住着人没?”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住。”

警察到1501门前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1501有‘咚咚咚’的声音。”

“你以前见过他吗?”

邓佳摇摇头,“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姑娘好像自杀了,被送到医院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之前有搬家公司来过。”

“能具体描述一下你当时看到的场景吗?”

邓佳复述了一边当时的场景。警察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答。另外两个警察检查了安全出口,都没有发现异常。

“这有没有监控录像?”警察问值班大爷。

“呀!这两天物业维修呢,这摄像头都没打开呀!”

“有没有户主的信息?”

“有联系电话。”

“在哪?”

“在值班室里。”

“小李,你和大周留在这。”

我和警察跟着大爷下楼去找联系电话,拨过去,关机。

“姑娘,要不是这样,今天晚上你先住你亲戚或朋友家,或者到我们派出所直属的招待所将就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再试着联系一下业主,看这事情能不能解决。”

亲戚?朋友?在这里她能依靠谁?

“麻烦您等一下。”邓佳低着头翻着手机通讯录,通讯录里的都是只有在工作上才有来往的人,私下里根本就没有联系。主编?不行!虽然从进杂志社起就一直跟着他,他算是自己在这里最熟悉的人,但是平时除了工作基本就没有别的交流,加上他送自己回来已经很麻烦他了,再打扰他实在不好意思了。那,除了主编还有谁呢?

“我还是去住招待所吧,这样你们联系我也方便一些。”

“行,那走吧。”

到警察局做了简单的笔录,警察送邓佳到招待所就离开了。隔天,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好久没有睡得那么好了。放在床头的手机响着,她接了起来。

“喂,邓小姐,1502的业主估计是换了手机了,找不到人啊。我们早上又去那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您说的血手印和大黑皮包呀。您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怎么可能看错!”

“我看您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碰到很多次了,我建议您啊,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

“我没有看错!找不出问题是你们警察的事情!凭什么找不到线索就说是我看错了!”

“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光是检查,你家那层都查了十几遍,楼也查了六七遍了,实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呀。”

“那你看这事情怎么解决吧。”

“您要是害怕,要不您最近就别回去住了。”

“我家在那,你让我上哪住去?”

“这就不属于我们管辖的范围了。我手头上还有事情就不跟您说了,要是发现什么问题再联系啊。”

“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忙音。

“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是我出现幻觉了?真的是我工作压力太大的问题吗?那现在,我要去哪?去外面开房住?那多浪费钱啊!那不然我能去哪呢?”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邓佳还是决定要回家。

回到小区,所有的一切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楼下的保安大爷应该是下班了,现在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坐在值班室里捧着手机看球赛。

邓佳努力地不让自己去回想昨天看到的场景,不停地在说服自己,“是幻觉!一定是幻觉!”努力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洗衣服,洗碗,整理房间。

晚上,那诡异的声音如约而至。即使她再紧张,也抵抗不了感冒和超负荷的工作给身体带来的疲惫,她昏睡了过去,不知道那声音到底响了多久。

第二天,邓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客厅的地板上睡了一晚。

她先去了印刷厂确认了印刷工作才去杂志社,刚进到社里,大家就用奇异的眼光看着她,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刚把包放下,主编的秘书就来把邓佳喊了去。

“邓佳,你看到邮件了没有?”

“什么邮件?我刚从印刷厂回来,还没来得及看,怎么了?”

主编气愤地把平板电脑甩在邓佳怀里。邮件上说,邓佳泄露了专题,而专题的文章是邓佳写的,邓佳因为对手杂志社开出的价钱更高就把专题卖给了对方,邮件的附件里还附有双方具体的交易时间、地点、形式,还有对手杂志社给邓佳发的挖脚涵。

“这是谁发的?”

主编抿着嘴唇摊了摊手,“匿名信。”

“主编,我跟了你那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事情发生了我也很难过,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您要相信我。”

“其实,你的这个情况很早以前就有人给我反映过了,我是那么相信你,可你却……唉……”

“主编,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除了这封邮件,也再没有任何证据了,咱们不能仅凭这一封邮件就判我死刑吧?”

“我本来不想把这事情做绝的,把你的U盘拿出来吧,看你还怎么狡辩。”

“U盘?怎么了?我的U盘里都是社里的稿子和文件啊。”邓佳无奈地笑。

“要是真的没有什么,那你就拿出来让我看看。”

邓佳在包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可能放在办公室了,我去拿。”主编点点头。

邓佳把U盘取了回来,打开U盘,里面除了杂志社的资料以外,还有一个跟邮件里附的挖脚涵一样的文档。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文档!”

“可是这个文档就这样大剌剌地放在你的U盘里啊。邓佳,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没有用,现在有人把这样的邮件发到咱们整个杂志社里,你是副主编,先不说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对我们整个杂志社有多大的影响,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多希望我没有看到这个文档在你的U盘里。”

“一定是有人动了我的U盘,一定是,我去查监控录像。”

“够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主编,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我的为人处世你是知道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主编叹了口气,“你先回家休息几天吧,杂志社会严肃处理这件事情的。”

从杂志社出来,邓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麻木地走在去地铁站的街道上。多少次走在这条路上她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事物,街边的开得鲜艳的花,高架桥上来来往往的巴士、轿车,街道边挥着大扫把扫地的环卫工人,拔地而起的高楼……现在的她,才把这一切真实地看到了眼里。她回到家,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手边没有文稿,没有报告,没有图片,邮箱里没有未读邮件,也没有电话或是短信不定时地窜进手机,她就那样坐着,不知道要做什么。

傍晚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毫不留情地拍在衣物和窗户上,发出利落的“嗒嗒嗒”的声音,邓佳转头看着阳台上挂着的衣物被风拉扯着,被牵引到空中又被重重地扯下。

突然很想喝酒。

她打开冰箱,碎了的鸡蛋黏在冰柜上结了霜,几大袋速食食品敞开放着,喝了一半的大罐牛奶也过了保质期,水果坏了一大半,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啤酒,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它拿出来过。她拿着钥匙下楼想去楼下超市买一些,出门忘记带伞,任由雨点拍在她的头顶、肩上和捏着钱的手上,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迎面而来的是一对刚下班回家的年轻夫妇,男人打着不大的伞,左肩背着妻子的背包,右手环住妻子的肩,妻子乖巧地躲在自己丈夫的怀里,一路小跑进了公寓楼。邓佳抬头看了看,头顶,灰黑的天。她慢慢地走到附近的超市,买了扎啤酒回到家,雨已经停了,她走到阳台的藤椅上坐下,开了瓶啤酒,看着雨后的天空,灰黑色的天已经被金黄色的晚霞覆盖,来到这个城市那么久,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

她想起了自己拿到杂志社offer的那天,好像也下了雨,她也是像现在这样自己买了瓶啤酒坐在阳台上,俯视着满目的高楼大厦,满怀的激情。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主编。

“邓佳,我去查过监控录像了,除了本人外,没有人动过你的U盘,几个领导都找我谈过话了,能说的我都说了。”

“所以呢?”

“你明天去人事部把手续办一下吧,我让那边帮你办成辞职,这样钱还能多一些。”

“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凭什么要办离职手续!”邓佳冷笑道,对着电话吼着,可是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邓佳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得这么突然,虽然她在杂志社人缘并不算太好,但是也不至于与人有过节。她跑到书房打开电脑想登录杂志社的管理系统找到证据,可是账号已经被封了。她换了身衣服又往杂志社去,想去查监控录像,看到底是谁动了她的U盘。

到杂志社的时候大多数的员工都下班了,她径直往保安室走。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杂志社的,想调一下最近一个星期的监控录像。”

“监控录像不是想调就能调的,你有什么相关文件吗?”

“我有工作证。”邓佳忙从包里拿工作证要递给他。

“工作证不行。小姐,监控录像实在是不能调。这里非工作人员是不让进的,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就先出去吧,好吗?”

保安一副凶狠模样,把邓佳赶了出去,从保安室出来正好碰上下班的同事,邓佳加快了步伐,想跟上他们打听打听杂志社的情况。

“你听说了没?”

“什么?”

“听说咱领导有意想让主编调到分部去。”

邓佳走在他们身后,把招呼吞进了肚子。

“啥?郑姐回家休产假,邓佳又出了这事,那谁能顶主编的位置啊?”

“你傻啊,都这样了谁还敢把主编调走啊,杂志社群龙无首,那些领导能捞到什么好处?而且我听说啊,咱主编上次出国出差给领导带了不少好东西。”

“所以主编就不去了?”

“应该是不去了。你说这事情也蹊跷,邓佳虽然性格不好,但是在杂志社那么多年,她也不像是会做那样事情的人啊。”

“现在的人,谁说得准啊,只要有钱啥不能做?”

“也是。”

邓佳跟着那两个人走出了办公大楼。

会是主编吗?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把她牺牲了?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邓佳打电话给杂志社的领导,要么干脆就不接,要么接了就是几句敷衍。

所以,真的要离开了吗?

她回到家,坐在阳台上喝酒,回忆起进了杂志社后发生的种种。

毕了业的她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能够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每天玩命地工作,从没请过一次假,从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她在这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她的工作压力有多大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觉得无法继续的时候没有人会给她鼓励,没有人会给她拥抱,她只能咬着牙不停地想向前,再向前。工作,就是她的一切。

现在工作没有了,她还剩下什么呢?

邓佳喝完了最后一瓶酒,头有些晕,整个人轻飘飘的,整个灵魂像被抽空了一样,她站在藤椅上,眼前亮了灯的高楼大厦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迷人,不,是变得更美了,有星星稀疏地挂在天上,美得不可思议。

可是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她好像知道了隔壁那女人是怎么想的了。

“姑娘,姑娘!你干啥!”

邓佳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1501的阳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幻觉。”邓佳自嘲地笑了笑。

“姑娘你下来,下来,别想不开啊!”

“你是人还是鬼?”邓佳笑着看着他。

“人啊!我当然是人啊。”

“别逗我了。”邓佳笑了笑,回过头,“没有呼吸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邓佳又闭上了眼。

“我哪知道啊,姑娘你快下来!啥事儿都有解决的方法,有啥问题你跟我说,我给你解决!”

“你听我说?你替我解决?”邓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

“对啊!”

“好啊,那我也不管你是人是鬼了。”——“张强你王八蛋!!!”邓佳对着天大吼。那白衣男人被这一吼吓得愣了一下。

“我在杂志社辛辛苦苦工作那么多年,你就为了你那屁大点事把老娘开了!你就是有病!!!”邓佳突然大哭了起来,“啊——!”

积累了好久的怒气这一刻爆发了出来。藤椅跟着她的频率晃动着,醉了的邓佳一个踉跄,差一点就跌到围栏外。白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1501的阳台上爬到邓佳身边,一把把邓佳抱了下来。

“我说你这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想不开呀!”两个人倒在阳台上,他伸手去扶邓佳,邓佳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什么都没说,就是不停地哭。见邓佳一点要爬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关暄就不再去拉,摇了摇身边倒在桌上的啤酒瓶,发现都空了,看到地上有一瓶还没打开就拿来开了,跷起二郎腿喝了起来。

“姑娘,起来吧。”

邓佳抹了抹脸上的泪,坐了起来,靠着墙。

“你被炒了?”

邓佳瞪了关暄一眼,这才确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人。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被炒了换一个工作就是了嘛。”

“你说得倒轻松,现在找个工作哪有那么容易。”

“你是做什么的?”

“杂志。”

“被领导黑了?”

“对。”

“哎哟,这又不是啥稀奇的事,我看你工作压力挺大的,工作没了就没了嘛,快乐最重要。”

“快乐最重要。”邓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快乐这个词对她来讲陌生得很,听关暄那么一说她才意识到,工作那么多年,她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你是谁?”

“哦,我叫关暄,住你隔壁。”

“隔壁?”

“不行吗?”关暄看了邓佳一眼。邓佳突然觉得那双眼睛特别熟悉。“诶,像你这样的工作狂平时是怎么排解压力的啊?”

关暄这么一问倒是把邓佳问住了,“继续工作。”

她只能这么回答。

“怪不得你要跳楼呢,我要是跟你一样啊,也往下跳。我就不明白了,工作有那么重要吗?没了工作还不能活啦?”关暄无法理解地看着邓佳。

“你是做什么的?”

“开酒吧的小白领。诶,姑娘,我算是你救命恩人吧?”

“我就没想往下跳。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哟,还嘴硬。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啊,别遇到啥事就想着死,死哪有那么简单。”关暄灌了口酒继续说,“我以前的女朋友啊,跟你一样也是工作狂,满脑子想的都是工作,别人都是跟人吃醋,我是跟她工作吃醋。后来经济萧条,她杂志社大裁员把她给裁了,她受不了,成天喝酒闹着要跳楼,有一次我没拦住,她跳下去了,倒还是幸运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两年,最后还是走了。她以前总跟我说,‘等我升到总监我们就去环游世界。’后来坐到总监的位置了又说,‘等我升到总经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然后就没有后来了。人啊,就是贪心,永远不知道满足。一个劲儿地往前走,都忘记要停下来看看这个世界。有压力就要懂得找适合自己的方法解压,压力一直积攒着得不到释放就成了你这样,自杀。可是跳楼自杀有什么意思吗?你能得到什么吗?”

邓佳坐在墙角不说话,拿过关暄手上的酒猛地喝了一口。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不说话。

微风轻柔地拂过他们的脸庞,空气变得清新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邓佳主动找话题,想多讲讲话,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闲聊是什么时候了。

“一个月以前吧。”

“我是不是见过你?”

“见过我?梦里吧。”关暄笑道,仰头又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有一个黑色的大皮包?”

“对啊!你怎么知道?”关暄惊讶地看了邓佳一眼。

邓佳听他那么一说就站了起来要去扒他的衣服,“呀呀呀呀!姑娘你干啥!姑娘你自重啊!我虽然是你救命恩人但是没有让你以身相许啊!”

他身上没有伤痕。

“你前天晚上在哪?”

“酒吧办活动,结束了我就回来了啊。哦对,我都忘记跟你说了,那天晚上我喝晕了,走错了门,拿我家的钥匙开你家门,怎么都打不开,后来反应过来我有帮你把门上的血擦干净哦。”他赔着笑。

“血?”

“哦,我们办了个杀人游戏的主题……”邓佳皱了眉,眼里满是迷惑。

“杀人游戏啊!你没玩儿过?就是个犯罪类型的游戏,完全模仿犯罪现场,请了专业人士,斥巨资打造,你猜我这一晚赚了多少?”

邓佳笑了,原来不是幻觉。

“是平时的三倍!你说我咋就生了这么个聪明脑袋呢?唉……我说你呀,赶紧换个工作吧,不然就去外面走一走,我觉得海南挺不错的,天蓝海蓝,空气新鲜,景色优美,特别适合你们这种找不到方法排解压力的人去放松心情。”

“你叫什么?”

“关暄。”

“名字还挺特别。”

“人也挺特别的。”关暄从邓佳手里拿过酒瓶摇了摇,倒不出来了就把酒瓶丢一边,“还有酒没?”

“没了。”

“行,姑娘你不跳了吧?”

“我就没想要跳。”

“得得得,不跳就行,那我走啦。”

“你干吗去?”

“打球。”

“一起吧。”没有了工作,邓佳在家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眼前这个痞里痞气的男人,他的世界和她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突然来了兴趣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邓佳跟着关暄去了1501,关暄递给他一个球拍。

“羽毛球?”

“你土不土,壁球!”关暄一脸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把球抛到天空再用力往墙上一击,球打在墙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反弹回来差点打到邓佳的脸。

打了几回后邓佳问关暄:“你知道这屋子的上一任房客的事吗?”

“知道啊,那姑娘出国了。”

“不是自杀?”

“不是,你想啥呢?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她在客厅拉了根尼龙绳挂衣服,脚底一滑往前一扑脑门就磕柜子上了,尼龙绳还把她脖子给勒了,她一见血,就晕了……”

邓佳突然大笑了起来,被120抬走的女人,全身是血的男人,“咚咚咚”的声响,邓佳想想都觉得好笑。她很久没这样大笑过了。

第二天,邓佳带着辞呈去杂志社办好了离职手续,整理好所有的私人物品,她拿着新出版的那本杂志到主编的办公室,张强正对着电话那头赔着笑脸,邓佳撇嘴一笑,瞄准了他的脸狠狠地把手里的杂志摔了过去。